【巍澜】破阵子(壹拾捌)

壹拾捌、

       沈面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卷宗,还有一张信纸,是沈巍的笔迹,但字迹十分潦草,看的出是在仓促中写下。

       信纸上写了案子所有的侦察记录,卷宗上用红色朱笔批了字,上面压了“左都御史”的大印。

       “这是可以直接送三司会审的案卷。”大庆看了一眼说道,“看来沈大人是将这个案子最后全都托付于你了。”

       沈面垂着头,案卷捧在自己手中,似有千斤重,他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仿佛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关于你的线索,我们本查不到什么,只是大约一个月前,沈大人忽然上门来找我们老大,说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都需要锦衣卫配合,至此我们才知道你的所有事情。”大庆抬起头,看了看沈面的脸色。眼前这个人,无论怎么样看,都是一副孩子的面向,眉眼之间和当初刚入朝时期的左都御史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一些温润和隐忍,多了几分张扬和狡黠。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将这些告知沈面,只是无端觉得,不管如何赵云澜都是因为眼前之人而落下悬崖生死未明,虽然当下局势不是沈面一人可以左右,但他必须要负起责任。

       “沈大人说,明王的意图在于把持朝堂,因此,被他安插了眼线的都察院他一定志在必得,而这个眼线偏偏就是你,他的亲弟弟。”

       沈面的目光在听到“亲弟弟”三个字的时候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祝红站在一旁,此时发出了一声抽泣,她虽及时止住了眼泪,可却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呵斥道:“赵云澜那个混蛋,就是心肠太好,明明就是你们都察院和明王结下的梁子,他非要掺和进来,现在好了,被捅了一刀不说,还、还……”她呜咽了一声,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背过身去捂住脸,肩膀不停地抖动起来。

       她楚楚可怜的背影让沈面看得心脏一痛,想要起身安慰她,却陡然发现自己才是她伤心的原因,便又颓然坐下。

       林静咬了咬嘴唇,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但到底不像祝红那样激动,只是看着沈面手上的卷宗,默然不语。

       “我哥还说了什么?”沈面将信纸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上面除了案卷记录之外,再无其他话。

       大庆看了他一眼,说道:“沈大人还说,你虽为明王谋事,可终究撇出不了是左都御史亲弟弟的身份,届时倘若明王成功,你的这一身份会让你成为他日后猜忌的对象,从而无法得到重用。而倘若明王失败,你便从此会被判为同党,轻则杀身重则株连……”

       “你可知你这样做会有多少人被拖下水?”祝红在旁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面哑口无言。

       大庆所说的后果,他确实从未想到过,也从不知沈巍已经默默地替他想了这么多。

       “所以……”大庆伸出手,轻轻在信封行拍了拍:“就算被人密切监视着,沈大人仍然想办法将这份卷宗写好交给你,一则是可以先发制人,二则日后倘若真的查出你与明王宫的关系,这份卷宗也足以让你减轻罪责。”

       大庆说罢,便站起了身,在晨曦的微光中掸了掸自己身上的尘土,招呼了其余两人便要离开。

       “你们不将我关起来么?”沈面忽然自他们身后问道:“你们就不怕我再回明王那里,将这份卷宗交给他?”

       “虽然我很想把你揍一顿,再将你吊上三天,不过很遗憾,我没有收到这样的命令。”大庆回头,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我们无权关你,小子,孰是孰非,全由你自己判断罢。”

       锦衣卫三人离开得很快,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无数任务之中的一个。

       沈面却独自一人枯坐在屋子当中,从日升一直坐到日落。

       屋子外凉风习习,铺撒在地上的光线已经从东边移到了西边。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几天之前,他刚从屋子里陶生出来的那一刻,只是这一次,没有围追堵截的卫兵,没有神出鬼没的锦衣卫,也没有千里迢迢赶过来救他的沈巍。

       他收起了信,小心翼翼地放到怀中,然后从袖中拿出自己的短刃。

       赵云澜的血迹还在上面,已经干涸了,他用袖子用力擦了擦,却没能擦去。

       这世间上,哪里有完全抹得干净的罪责呢?

       他在树林中整整走了一整夜,他从不曾发现这个林子原来这样大,仿佛一生一世都走不尽似的。

       悬崖边上他不敢去,明王宫他亦不敢靠近。

       半途中碰到过几次卫兵的搜寻——明王正派人到处寻找他,他栖身躲在乱石堆之中,听着搜寻的卫兵在互相对话。

       “姓沈的那个小子,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

       “哼,我就说过那个小子不靠谱,表面上对殿下言听计从,可谁知道私下里跟沈巍串通了什么,他们毕竟可是亲兄弟!”

       “可不是,否则锦衣卫为啥要带他走?一定早有预谋。”

       “说不定那个锦衣卫就是他带着混进来的!”

       沈面一直等到他们走得完全看不见,这才从乱石堆中出来。

       不远处地树林中到处都是卫兵的身影,树林之间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火把,几乎将夜幕下的树林照得如同白昼。

       他不由地心中发苦。

       事已至此,就算他有心回明王宫,怕是也凶多吉少。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沈面几乎滴水未进,也未曾合眼,只身一人在树林之中到处躲避着追击,兜兜转转,狼狈得如同一只躲避野兽捕食的仓鼠。

       他在林中周旋了整整一夜,这才在天亮之前,躲进了先前他所发现的密道之中。

       “想不到,这里居然会变成我自己的避难所……”

       他精疲力竭地靠在石壁上,看着不远处到处乱晃的火把,身上似乎有伤口在隐隐作痛,可是他累极了,实在懒得去查看,强撑了一天一夜的精神终于在此刻渐渐涣散,眼前开始模糊。

       “哥,这一切,究竟是意外,还是你早已经预料到……”

        

       “你早就预料到了吧。”赵云澜放下手中的帕子,看了看沈巍的脸色,见他不再像半日之前那样苍白的吓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沈巍靠坐在石壁上,闻言微微睁开眼睛,疲倦地搭了一句:“什么?”

       他双眉紧蹙着,身上余毒未清,这会儿又开始发作,手足冷得如冰块一样,连说话呼吸都变得困难,幸而有赵云澜帮他渡气,这才稍稍恢复了点知觉。

       “你早就预料到那个小兔崽子会捅我一刀吧!”赵云澜龇着牙,将脸凑近到沈巍面前,逼视着沈巍的眼睛忿恨地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暗示过你了。”沈巍别过脸说道。

       “哪有?”赵云澜大为委屈,可却又不敢去动沈巍,害怕扯到他的伤口:“你只跟我说那个臭小子有问题!”

       “我说过,他可能会对你不利。”沈巍闭了闭眼,“我觉得以你身为指挥使的头脑,应该能推断得出我的意思,况且你不是也避开要害了。”

       “我……我差点儿就被捅死了!”赵云澜扳过沈巍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有你这么隐晦的暗示么?”

       “完全避开的话会让明王起疑。”沈巍皱了皱眉说道,“而且,若不是你被刺了摔下来,我又有什么理由跟着跳下来?”

       赵云澜冷哼了一声:“臭小子这样背叛你,还下这样的毒来害你,你倒是为他着想。”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十分暗淡,并不比沈巍好到哪里去,和沈巍这样抢白了几句,便觉得困顿至极,于是侧身靠到沈巍边上,郁闷地说道:“你为他这样殚精竭虑地筹谋,还要拉上我,我真是……早知如此就不该当初答应配合你。”

       沈巍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似乎无法辩驳,又或者是痛的厉害,过了良久,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赵云澜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覆住,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沈巍的手,上面都是被树枝和碎石刮破的伤口。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伤患啊……”他仰头叹道:“伤患为何还要照顾人啊……”

       沈巍在他身边又咳嗽了一声,昏暗的石洞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赵云澜便听到沈巍说:“那我来照顾你?和以前一样?”

       “不必了不必了。”赵云澜慌忙推开靠过来的沈巍,“沈大人,您可千万别折腾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你从生死线上拉回来,你要是再回去我可承受不住。”

       沈巍被迫靠回到原来的地方,虚弱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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