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澜】破阵子(贰拾)

贰拾、

       每日寅时,是苏州城内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刻。

       出摊的农夫推着刚采摘的新鲜蔬果来到摊头,挂上揽客的幡子,开始忙不迭地将蔬菜放到摊位上。

       而卖肉的屠夫早已经撸起了袖子,将泛着油光的猪肉放到案头,噼啪的剁肉声便随之而起,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成为了集市上每日必奏的号子。

       张阿大刚把自己的鱼篓从车上卸下来,一股脑儿倒到了自己摊位前的大木桶里,溅出的一身的水渍,他刚想把自己衣角上的水珠掸一掸,眼角边瞟到了一只细竹编成的小鱼篓,被一个小孩抓在手中。

       那小孩一声粗衣素布,看起来还不到舞勺之年,头发被歪歪斜斜地扎成了两个髻,一副童子模样的打扮。

       “哟,小离,今儿个这么早?”

       那小孩脸上还带着红晕,似乎是被清晨的寒意给冻的,他双眼望着鱼摊里的黑鱼,慢慢点了点头,脸上渐渐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我家先生昨晚突然想吃鱼,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赶上今天的早市,说是早市出的第一摊鱼是最新鲜的。”

       张阿大略带惊讶地说:“你家那先生倒是懂行。”他抬头环视了一圈人来人往的集市,见那小孩身后再无他人,便奇道:“怎么你家先生自己不来,倒是支使你来买鱼?”

       “他……他不太方便。”小孩口中的回答本呼之欲出,可说了一个字之后又生生咬住,换了一个说法。

       “再不方便也不能放你一个孩子大清早地出来啊。”张阿大摇了摇头,从木桶里跳出一条黑鱼放到孩子的鱼篓中,鱼篓顿时就变得沉甸甸的,小孩不得不用双手才提得动。

       “阿大,给我算便宜一点吧,我日后还来。”小孩将鱼篓背到背上,这鱼篓不大,可是却占据了小孩的整个背部。他低下头,从腰间拿出一串铜钱,数了几个交给张阿大。

       “怎么,你家先生近日来学生少了?”张阿大有些疑惑,这小孩来买过几次,从来不曾还价,他接过钱不禁多问了一句。

       小孩撇着嘴摇了摇头:“不曾少,只是他嫌我不持家……”

       “啥子?”张阿大以为自己听错了,探着耳朵又问了一遍,可是小孩说完这一句,脸色便变得不太好,只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提起鱼篓匆匆离开了集市。

       此时清晨,天边的光还未将暗蓝的天幕找出光影,苏州城的青石板被晨露刷过一遍,青苔和野草便从石缝中争先恐后地生长出来,又被走在街道上的马用蹄子踩蔫。

       街道两旁的铺子开始渐渐苏醒过来,打着哈欠的伙计睡眼惺忪地将门板卸下来,一排排都木牌子被挂出来,上面还沾着油香。

       小孩独自一人目不斜视地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便有人唤他的名字。

       “小离!江离!”

       小孩停下步子浑身望去,却看到一个比他大上几岁的上年正站在街头的茶肆门口,冲他拼命挥动着双手:“是我!你快过来!”

       小孩见到那人却是脸色一沉,提了提鱼篓便走,似乎压根就没有要理会对方的意思。

       可是那少年岂会这样放过他,小孩子的颈不足,经过茶肆的时候被他一把拉住:“我上次送你吃我们家的茶点,你说会答应我的一个要求,这话还算不算数?”

       小孩目光一颤:“我不过就吃了一块桂花糕而已,怎么你能惦记这么久?我时候还被先生发现,罚了站的!”

       少年一愣:“你被先生发现了?”他蓦然直起身:“这不可能!桂花糕当时是吃完了的,先生又看不见,难不成他还能从你身上问出味道来?”

       “我也不知晓他是怎么知道的,总是,你还是不要想着耍花招……老老实实看书吧,题我不会帮你偷的。”小孩垂头丧气地说。

       那少年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连目光也呆滞起来,望着江离,连连摇头:“不……我可连一个字都没看呢……明天先生就要考我了……我大概这一次要被踢出门了……”

       “至少先生愿意教你们。”江离看着对方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我每天一日三顿地照顾他,他却连一个字都不肯教我。”

        

       除了苏州城,便是乡野山村聚集之处,时不时地有人牵着马车在官道上经过,少年啃着方才在城里买的包子,一路向着林间路子走去。

       春日刚过,林间的树木还留存着春季的余韵,绿荫葱茏之中还带着花的残影,绿草之间时有花瓣如飞蝶一般窜动着。

       江离在林间走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林中便豁然出现一片空地,一间民舍便出现在视野之中,被万松笼罩着,显得奇异而又突兀。

       江离走到屋前,先侧耳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进去。

       里头的陈设及其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一把椅子。

       床上的人听到动静便裹着被子起身,江离看到他的双眼目光涣散、毫无聚焦,可是却精准地转向了他进来的门口。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一个慵懒闲散的声音响了起来。

       “遇到你的学生,闲聊了几句就耽搁了。”江离提着鱼篓走进厨房。

       那人“嘻”了一声:“怕是又要你来我这里偷题目的。”

       江离双手伸进鱼篓,将鱼一把抓出来丢到案上:“先生真是神机妙算。”

       “其实你大可以应允他们。”身后传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必是那人下了床,摸索着走到椅子边上坐下,“既然我的题目这般招人惦记,你可以应允他们来偷,倒是可用金钱换之,岂不是美事一桩。”

       “啪!”江离一菜刀下去,鱼顿时就不动了,他熟练地划开鱼肚,开始清理内脏:“您地学生要是知道您在打这样的注意,怕是全都要退学了。”

       “呵。”那人轻浮一笑:“不过为了糊口而已,我本来教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棺材脸送来的钱和物早就够糊口了。”清理干净完了鱼肚之后,江离开始挥刀处理鱼肉,“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瞒着他招揽学生。”

       “什么棺材脸!这是你一个小屁孩该叫的称呼吗?”那人佯怒道:“人好歹有正经的名字!”

       “哦,好吧,反正我从没听你正经叫过他。”处理完了鱼肉,开始吊汤、热油,江离把储藏柜里的葱姜蒜拿了出来,开始噼里啪啦地切起来。

       那人顿了顿,似乎是真的被气到了,他的手在桌子上摸索着,探到了茶壶之后,艰难地倒了一杯水喝下。

       “现在的小孩全都这般难以管教。”他低叹了一声,“真是世风日下……”

       鱼肉被放进了汤锅内,锅子里顿时就冒出了鱼香,江离拿过盖子一把盖上:“怎么,除了我之外,你还带过其他难以管教的小孩?”

       “比你难管教百倍。”那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皱起了眉:“先骗钱,再骗色,末了还往我身上捅一刀。”

       “哦,这事你已经讲了一百二十七遍了。”江离兴趣索然地从米缸里舀出白米,“每一遍都不一样。”

       “是吗?”那人歪头思索了一阵,“大约是年纪大了,记忆不行了。”

       江离转头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大了”的年轻男子,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身去淘米。

       一个时辰之后,色香味俱佳的鱼汤便被搬上了桌,男人坐在桌子边上,连位子都没有挪,对着鱼汤吸了吸鼻子,又拿起江离给他的汤勺呷了一口汤。

       “不错。”他缓缓点头:“只是比起小巍还差了点儿。”

       “我自然不能同她比。”江离往自己的嘴里猛塞了一口米饭:“她与你师出同门、青梅竹马,形影不离,与你同入朝堂,为你前后打点,对你无微不至。”他顿了顿,喝了一口鱼汤道:“你当初怎么不娶了她?”

       “噗!”赵云澜口中的鱼汤喷了出来,江离机敏地侧身躲开,免了自己被鱼汤殃及的命运。

       “什么青梅竹马形影不离无微不至?这话都是谁教你的?”他的眼睛里的光仍然涣散的没有焦点,可是口气中却充满了难以置信。

       “从你之前提到她的话中总结出来的。”江离答道。

       “你倒是精于此道。”男人放下碗筷咬牙切齿。

       “先生教得好。”江离点了点头,“不过我劝先生一句,早知如今要经历相思之苦,当初为何不与其比翼同飞?既已成尘世过客,不如尽早放下……也好除去我心中郁闷。”

       “你郁闷个啥?”男人好奇道。

       “天天被拿来做比较,先生难道不烦?”江离趁对方发愣,将鱼尾肉拨到自己的碗里。

       “你可知是他甩的我。”男人被气笑了。

       “那更无需挂念了。”江离说道,“说不定她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他敢!”男人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神情激愤。

       “女子到了先生这般年纪,早已经谈婚论嫁了。”江离看了一眼男人,对方却只是不住地摇头,嘴里不知念着什么,自己的话他似乎一句都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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