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巍澜之升糖/23h】图腾
楔子、
龙城之北，自百年之前便有一间茶肆，年岁之久远、历史之悠久，龙城之中男女老少几乎无人不知它的来历。
“百年之前，龙城中灵气集结，很快成为修灵者的聚集之地，据称此处有一处别院，名乌翀，乃当时赫赫有名的修灵世家，咱这茶肆，便是当初乌翀院为接待来往门客所设，当时可谓是门庭若市，每日前来的修灵师几乎都要将咱这门槛踏成平地……”
“只可惜，如今却连生计都难以维持。”
茶博士拉下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擦手，睨了一眼打断他说话的人，他正讲在兴头上，周围的人也都亮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可偏偏却有不识好歹之人拿现实捅破他的辉煌回忆。
气氛顿时就变得十分尴尬。
可偏偏插话之人还不自知，懒洋洋地倚在茶桌边上，桌上的茶汤早已经凉了。
那是一个看似初出茅庐的少年之人，看上去十分年轻，可眉宇之间却浑然一股老辣的气息，他一身粗麻布衣，乱蓬蓬的头发上压着一顶灰色的毡帽，无论怎么看，这个人的打扮都十分的奇怪。然而手背上露出的一截黑色印记，却表示着他是一名已经开灵的修灵师。
茶博士在茶肆之中已经呆了近廿年，自忖阅人无数，生平最烦的就是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修灵的年限不足叁载，有些甚至才刚刚开灵，便觉得自己较之普通人已经有了不世出的才华和神力，可偏偏近年来，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要是这若是当年的乌翀院，这样半吊子的修灵师根本就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茶博士这样想着，心中更加不屑，正想要开口反驳，却听得那少年又叹了一声：“沈家的图腾怕是再难保住了……”
他心中陡然一惊，与此同时，茶肆中的另两名茶客也互相看了一眼，再次看向那名少年的目光便顿时警觉了起来。
图腾，本是每一个修灵世家的极重要之物，被认为是万灵之源。
当然，那是百年之前。
窗外的天色暗了起来，沉沉的乌云将灰色的天空覆满，风在天和地之间回旋着，仿佛要将无边无际的天幕吹成巨大的幡子。
“最后一名图腾师，终于也要离世了。”
那少年的话音刚落，方才对视的两名茶客便“腾”地站了起来，几步逼到他面前，抬剑指向他。
“敢问阁下何人，为何会知道本院内事？”
少年不慌不忙，他瞟了一眼面对着自己的剑，目光中闪过一丝揶揄，但很快，他就笑了起来：
“沈老辞世，这是乌翀院的内事？”
他忽然敛起了笑容，转而露出一副悲悯的神情，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是世上最可悲可怜之人：“沈家再无人继承图腾之术，从此之后，乌翀之灵怕是要真正地没落了。”
“你究竟是何人！”
“人”字音未落地，剑却已经出鞘，雪白的剑光在一片茶色之中森然而肃杀，凝滞的空气如同泛起了涟漪，茶肆之中接连响起骇然之声，茶具砰然，登时狼藉一片。
可那少年却面如常色，仿佛这样的阵仗在他看来只是寻常之事，他悠然侧身，俯仰之间已经堪堪躲过剑光，微风一起，他已经如同一片叶子一般翻出窗外，飘然而去，快得教人难以置信。
那两人冲到窗口，却只来得及看见那少年远去的一角衣衫。
“要不要上报长老？内事为外人所知，恐怕不妙。”一人说道。
另一人却摇头：“院内正在发丧，不得任何外室子弟入内，恐怕……你我就连结界都进不去。”
“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太爷爷跟我说过，他小的时候亲眼目睹过乌翀院里的人发丧，阵仗气派的不得了，据说这还是没落后的阵仗。”
郭长城抱着一叠资料站在巨大的书桌前，歪着头看着林静、大庆和祝红趴在满桌子的资料前一脸悲愤。
“小郭同学，你说的话或许很有意思，可是对我们目前的案子毫无用处，知道吗？”祝红烦躁地巴拉了一下早已经毫无形象可言的头发，翻过一页资料，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又满脸嫌弃地丢到一旁。
“老赵死到哪里去了？大半天不见他的人影，上头每隔两个小时就过来催，他好意思当甩手掌柜？他是不是不想要今年的奖金了？”
大庆从山丘一般的资料堆中艰难地抬头，双眼迷蒙地回答道：“会情人去了。”
“情人？什么情人？”祝红呆愣了几秒，突然蹿起来冲到大庆面前，抓起衣领质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就那个沈教授……”林静打了个哈欠，曲起手指敲了敲旁边的一叠书，那些书随着他的敲击就像是自己长了翅膀一般，排着队整齐地飞回到了高处的书架上。
“沈教授？被请来教图腾学的那个？”祝红皱起眉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继而又震惊地问道：“老赵还不死心？”
“恭喜你答对了。”大庆努力将自己的衣领从祝红的手里拽回来，然后将一本厚厚的精装古本放到祝红的手上：“就算报告已经被上级退回来两遍，咱们英明神武的老大依旧坚持认为这一次的案子是跟图腾有关。”
“明明是一百年以前就已经绝迹了的东西……”祝红无语地看着自己手中重若砖头的古本，上面用厚重的毛笔写着《图腾的起源》几个大字。
沈巍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坐在他对面的院长。
这个人，在数月前不远万里地将自己请到龙城来，并且拜托他来当这个学校的教授。
“我们，大概有三十年没见了吧？”院长两鬓早已经斑白了，看起来像是一个垂垂暮已的老人，背因为年岁的增长而佝偻着，沈巍注意到他伸出的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这是身体内灵力衰竭的表现。
他点了点头：“他怎么样？”
院长无声地笑了笑：“还真是像你，除了他，还有图腾，对其他都漠不关心。”
沈巍垂下头，他的目光清冷而平静，总有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冷淡，时不时透出一股令人肃然的苍凉。院长忽然觉得，自己如果再多看对方几眼，连血液都会冰冻起来。
他连忙回答：“他很好。”
沈巍点点头，目光便转向了窗外，此时已经接近日落，红色的余晖落在龙城之上，仿佛无数的格桑花盛开的模样。
这座城市经过了百年的洗礼，早已经不复当年的样子，原本被图腾所庇佑的灵源早已经被过去数十年的争战冲刷的几乎一丝不剩。
那些曾经得道的修灵师们，也成为了世间相传的神话故事里的人物，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只是谁曾想到，那些圣人的后辈们却越来越不济，渐渐变成了在夹缝之中生存的怪胎们。
修道者最辉煌的时代，早就逝去了百年。
“当年多亏了你，愿意将乌翀院让出作为修灵师们庇佑之所，否则，怕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如今自己在哪。”院长同样望着窗外之景感慨道，“只是如今这世上的可供我们修行的灵源早已经所剩无几，沈家当年留下来的，已经毁得差不多了。”
沈巍又点了点头。
院长求助的意思他多少听了出来，只是他此刻并不太想回应。
他的注意力都被窗外信步走过来的一个人影吸引了。
那人套着一件牛仔外套，头发一如既往地乱糟糟，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手上提着一大袋不知什么东西，吊儿郎当地走到他们的窗户边上。
“哟，张院长，你们还没有聊完呐？”
院长一见了对方，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赵处长，赵祖宗，您这是来干嘛！”
赵云澜摆出一脸坏笑：“别紧张啊，我今天不麻烦您，我找咱们沈教授请教呢。”
“你们特调处的事情怎么老是找我们学院，你到底是……”院长刚想要抱怨，却忽然瞥见沈巍脸上的表情，霎时间惊住了。
沈巍在笑，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在笑。
二、
嵬出生的时候，沈家正陷入图腾之术的争夺之中。
嵬的记忆中，每天都有修灵师在乌翀院内争斗，还不断有外来者插足，所有人每天都过得人心惶惶，时常上一刻还在同你和颜悦色讲话的人，下一刻可能就会用灵术置你于死地。
然而很快，这场争端在长老院的出面下终于平息了下来，只是乌翀院内损耗严重，好好的一个修灵世家，却在短时间内迅速地凋零。
不过这些对于嵬来说，都是一些离他很遥远的事情，那些内院争夺的事情，都是人中龙凤的天才才有资格参与的事情，像他这样的外室门徒，资质平平，在乌翀院内呆了十年都没有被开灵师看中，虽已经到了年纪，但却连灵智都未开。
他每日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打扫院落，然后帮前院做些杂事。
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在这样平凡地度过，所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扫垃圾的时候，扫到一个大活人。
当他意识到那是一个活人的时候，登时就吓得后退了数米，惊恐地抓住手中唯一能够用来防身的扫帚横在胸前。
“你什么人！”
“臭小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叫昆仑君的人，至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是他在进入内院以后才知道的事情。
彼时的他只能充满警觉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人，听着他用懒洋洋的声音说道：
“我是昆仑君，算了，说了你也不信。”
嵬微微张大眼睛：“昆什么？”
“昆仑……我饿死了，你有吃的吗？”
嵬依旧一动不动：“你怎么进来的？”
“就这么进来的啊。”对方眨了眨眼睛，仿佛他问了一个蠢问题。
“沈家的封禁结界天下无双，无人可破。”嵬虽然并未开灵，但是对于自家的情况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嵬会说这话，愣了愣神，然后真的低头思考了起来。
“你说的有道理。”他最后认真地回答道：“那你就当我不是人好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嵬发现这个自称不是人的人总是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周围，扫地的时候、洗衣服的时候、做饭劈柴的时候、有时就一觉睡醒的时候一睁眼就能看见那个人，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鬼。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和对方说的。
那人听完之后，先是一愣，随即竟然仰天大笑了起来：“孩子的话总是有道理。”他笑得双眼泛泪：“我多少能理解当时神农被我气哭了的心情了。”
嵬并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
修灵的事情似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沈家争斗得越厉害，他的世界反而越宁静，宁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突然问他：
“你这个年纪，应该在戒堂修习，怎么会还在外室做些杂事呢？”
他把手中的苹果放到溪水中洗净，顺手就递给了昆仑：“乌翀院中人才济济，戒堂是他们挤破了头都想去的地方，哪里轮得到我这种资质的人。”
对方咬了一口苹果，沉默了一阵，又问道：“可是你甘心就这样回去人世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没什么不好。”嵬低下了头，“至少，不用被当成棋子去送死。”
“小小年纪，想法倒很是悲观。”对方又咬了一口苹果，口齿不清地说道。
“因为我爹娘就是这样。”嵬忽然说道，“他们被内院派走，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他握着衣角的双手忽然间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还有我弟弟，被内室弟子带走，说是要接纳图腾之术所用，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人丢弃在了乌翀院的结界之外，我……我出不去结界，连埋葬他的能力都没有……”
三、
赵云澜以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姿势趴在窗外头，然后提了提自己手中的袋子，冲沈巍笑道：“我买了奶茶，沈教授喝不喝？”
院长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他及时控制住自己，艰难地咽下茶水，然后瞪向赵云澜：“修灵师忌食甜腻辛辣之物，这样会影响体内灵力不稳。”
“哦。”赵云澜面色正直地点了点头：“那又怎样？”
院长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对面的沈巍推了推眼镜，院长发誓他在那一瞬间看到一向冷漠如冰的沈巍笑了出来。
“赵处长今天找我是为何事？”
“当然是因为案子的事啊。”赵云澜冲沈巍挤了挤眼睛：“沈教授，咱换个地方聊？”
沈巍微笑着颔首：“好。”
两个人很快就从学校的大门里出来，斜阳的最后一点碎光落在赵云澜的头顶上，就还想很久很久以前，落在昆仑头顶上的那片枯叶。
沈巍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可却又舍不得眨眼睛。
赵云澜已经把奶茶拿了出来，询问地看向沈巍：“你喝不喝？”
沈巍伸手接过来，他平日里并不喜欢这些，但赵云澜喜欢，他便愿意陪着。
“案子怎么样？”他轻声问了一句。
“老一套，一些道行微末的修灵师，用一些劣质的符咒来冒充图腾，吸食他人灵力纳为己用，搞些邪门的修炼方式。我提过，可是上头不信，非觉得是鬼怪妖精作祟，把案子退回来让我们重查。”
沈巍点了点头：“难怪，相信图腾的人已经太少了。”
赵云澜嚼了嚼嘴里的珍珠：“其实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最近龙城很不太平，到处都有人蠢蠢欲动，不知是谁把乌翀图腾的是泄漏了出去，如今有一帮乌合之众天天忙着找图腾，好据为己有。”
“没有图腾之术，他们就算找到了图腾，也承受不了图腾的灵源。”沈巍轻叹了一声：“晚上想吃什么？附近有超市，刚好可以去买。”
“你刚回来就让你做饭，不太好吧？”赵云澜面色坚定地拒绝。
沈巍的眸子中弯出一丝笑意：“想炖排骨还是鱼汤？”
“排骨。”赵云澜毫不犹豫地回答。
四、
“你知道图腾是什么吗？”昆仑靠在古木青松边上，凝望着远处的院落。
嵬靠在他边上，他这才发现昆仑似乎比之前消瘦了一点，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昆仑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嵬有些时候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仿佛昆仑的出现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有了他的存在，独自一人的生活便显得不那么难熬。
他有些时候会讲一些自己从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当年伏羲和女娲怎么吵的架，神农怎么被他坑的，烛龙喜欢一个人睡觉……那些离他无比遥远的事情，但是在昆仑的口中听起来却又十分亲切。
“那些上古之神后来怎么都不在了呢？”嵬在听完这些事之后问道。
昆仑沉默了一阵，然后淡淡地开口：“陨落了。在日落之境的那段时间，为了让世界的灵源继续存在下去，全都陨落了。”
“是死了的意思吗？”
昆仑摸了摸嵬细软的头发，近来这段时间他总是很爱做这个动作：“神不会死，只会陨落，他们的生命之灵会化作图腾，秉承他们的意志，成为守护这个世间的灵界。”
“很久很久以前，图腾代表了最初人类的信仰，它们是万灵之源，人类崇拜它们，就好像崇拜自己最初的神那样。”
“只可惜，如今那些信仰早就不在了。”
嵬看到昆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向清亮的目光出现了暗淡。
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奇怪地问道。
“因为我也是神啊……”昆仑露出一丝苦笑，“我出生在他们陨落之前，成为了那个时候最后的神。”
嵬眨了眨眼睛，脑中将昆仑的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思量了一阵，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那你也会陨落吗？”
“……”昆仑的脸上变幻莫测了一阵，最后像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又揉了揉嵬的头发。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他看向嵬的目光有些难以名状的复杂，就仿佛着山间的一切万物生灵都在一瞬间收容在他的眼底。
“听起来就像是你在等死。”嵬晃了晃脑袋，他已经习惯了昆仑的这个动作，昆仑的手放在他的头上，就像是一片云温柔地覆盖在他的头上，带着他身上独有都味道——那是融合了苍山和溪水的味道，有一种淡然而悠远的恬静，带着总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臭小子，我在人世间已经呆了上千年了，能经历的事情已经全都经历了，除了陨落这件事情，难道我不该期待一下吗？”
“就没有什么可以让你留恋的东西吗？”嵬问道。
“我不记得了。”昆仑眯起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笑，“我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
“那我是不是以后也会被你忘记？”嵬忽然抬起头，看着昆仑的眼睛问了一句。
昆仑又是一愣。
“臭小子，我真是怕了你……”
沈家的结界被打破的时候，嵬依然没有进入内院。
他看着那些修灵师们持剑从外界翻入进来，气势汹汹地杀进乌翀院中，仿佛从天而降的猎鹰，将所及之处的所有猎物都捕食干净。
他看见沈家那些早已经不堪一击的修灵师们在剑光之下惨叫着，生命在无数的灵光之中转瞬而逝。内院的大门被强行冲开，他终于第一次看见了乌翀图腾的模样。
那是一棵巨大无比的参天古木，树枝蜿蜒曲折地互相缠绕着，如同一条欲将腾空的巨龙。树干之上密密麻麻地刻印着符文，泛着淡淡的金色的光辉。只是那些符文已经被剥离得不成样子，树皮脱落在地，树叶早已经枯黄，颓废地落在地上，被风卷起在半空中，又颓然落下。
像极了风雨飘摇的沈家。
“沈家再没人能继承图腾之术，图腾也再没人能维持……”他看到昆仑站在戒堂的屋顶，望着图腾，眼中充满了悲悯。
那一天，嵬第一次看见图腾就好似活了一般，从遮天的古木上慢慢脱落下来，仿佛一只巨大的蝴蝶薄茧而出，那足有五丈之远的翅膀在半空中轻轻闪动了一下，天地就为之动容。
所有闯入的修灵师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种情形全然超越了他们的认知。在他们看来，图腾的力量早已经腐朽，远古的秘术早已经成为了传说。
天地乾坤都被包裹进了图腾的金红色之中，仿佛夕阳洒下一大片不落的余晖，白鸟披着凤羽在青空之中循迹飞来，万木在远方而来的风中长鸣不绝，一直黑色的巨大玄鸟破空而出，身若火凤、翼若鲲鹏，在乌翀的上空徘徊悲鸣，不绝于耳。
地面上混乱不止的灵识和灵息，被一瞬间洗刷干净。
五、
沈巍切完水果，看到赵云澜趴在桌面上，头已经歪到了臂弯里，手上还捏着从办公室里带回来的资料，眼睛却已经闭上了。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纸从赵云澜的指间捏出来，然后轻轻推了推。
“快起来，这么睡该着凉了。”
赵云澜迷蒙地挣开双眼，看见沈巍已经把一个果盘放在自己面前，水果切得精致小巧，一看就是沈教授的手笔。
他弯起眼睛笑了出来，立刻拿起一块丢进嘴里。
“好吃。”他表扬道，“你不在的时候，都没人给我切水果。”
沈巍无奈道：“你自己也可以买来吃。”
“那不一样。”赵云澜嘀咕了一句，又拿起资料来看。
沈巍看到上面粘着一张照片，里面是弯弯曲曲的线条和一些奇怪的图形，看起来像极了下级修灵师才会用到的符咒，可却又不全然像。
“图腾？”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赵云澜点了点头，把照片翻过来递到沈巍面前：“来，身为最专业的人，你来看看这图腾有什么问题？”
沈巍瞟一眼，他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接。
“只画了西边局部的图形，西属凶煞，而且线条走势加重了凶煞之灵，图形混乱，连最基本的知识也不了解。”
“不错。”赵云澜点头，“所以说，这才是最近龙城中恶灵四起，人心惶惶、恶性案件频发的根源，可是上头不信我的话。”
“重要的是找到这是谁画的。”沈巍点头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也是我所疑惑的事情。”赵云澜又朝嘴里丢了一块苹果，“你说你都已经离开龙城这么久了，却在这个节骨眼被突然请回来，而如今正好是龙城中案件频发的时期，从上个星期到现在，已经出现了至少十名修灵师被吸食了灵识，而且在现场都发现了这个图案。”
沈巍微微皱起眉，他又朝那张照片上看了几眼。
“你是觉得，那个人想引我出来？”
“毕竟，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最接近图腾的人。”
赵云澜看了一眼沈巍，素日来总是吊儿郎当的神色中难得地出现了担忧的情绪。
沈巍忽然笑了一下：“你放心，他伤不到我，更何况……”他抬起手，在赵云澜面前轻轻地抚上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有你保护我。”
六、
自从那天昆仑出现在内院之后，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干活的时候不会再有人来捣乱，看书的时候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吓唬他，吃饭的时候不会有人来吃他不小心烧糊了的饭菜，被人欺侮的时候不会有人替他站出来，难过的时候不会有人来陪他难过，开心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来和他一起开心。
生活中突然少了一个人的影子，就好像突然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半个月后，内院来了使者，说他已经到了开灵的年级，可以进入戒堂修习。
在戒堂硕大的墙壁上，他看到了那个人的塑像，是一尊通体雪亮的白玉雕塑，神色不羁，眉目张扬，却和那个人半分不差。
“这是昆仑君，是上古三皇时代中的最后一位神袛。”身旁的开灵事慢慢地说着，一字一句落到嵬的心里，“他出生于三皇时代的末期，大封落成之初、诸神陨落之时。”
他心中一惊：“诸神陨落？”
“大封将人神灵鬼分离，落成了人世间最初的秩序，但也耗尽了诸神的灵力，他们将自己的最后灵识封存在了万物生灵之中，有灵之物得道、成仙，灵识汇聚，最后落成了守护万物生灵的图腾。”
“昆仑君是图腾初成时期的第一位圣者，他的力量，是可以驾驭世间一切图腾，他在人间游走千年，一直守护着这些灵源。”
嵬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可是如今的灵源不是早就衰竭了么？谁还真正相信图腾的力量？”
开灵师顿了顿，露出了一个遗憾而淡泊的笑意：“的确没人在意了。”
“毕竟神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这一天的戒堂之外乌云密布，北风凄厉。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昆仑斜靠在苍松的古木上，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躺下来休息了。
古木下是堆成了小山的尸首，树干和泥土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乌翀院的内院已经没了人气，到处都是残兵和尸身，这里前一晚刚发生了一场修灵师之间的争战，数万人，在古木之下争夺着图腾，然后又被灵源反噬，一宿之间成为了阴魂。
他们本可以活得更久。
昆仑不禁想起，十年之前，也是在同一个地方，数百图腾师坚守在古木之下，面对一种修灵师对于他们的谩骂和指责，同时选择了自戕。
图腾师一生的命运，就是和图腾联系在一起，当他继承了图腾之术的时候，便是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图腾。
图腾的灵源会带给他更好的修行，可同时他再也无法摆脱图腾的束缚。
当信仰还存在的时候，这世间上拥有无数的人愿意为他献出生命。
“世风日下啊……”昆仑自嘲地笑了笑。
从诸神陨落，到人皇出世，从圣者建都，到大朝倾覆，从太平盛世，到山河飘摇，人世间的沧桑沉浮，他已经看了太多。
或许，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昆仑！”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地面上也随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看到一个身着玄衫的少年艰难地朝他走来，衣衫带血，步履蹒跚，可是望着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希冀和兴奋。
少年走到古木前，却又忽然愣住。
古木的树干几乎已经被剥干净，露出了里面苍老的树茎，图腾残留在上面，却已然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昆仑坐在树枝上，脸色已经苍白得几近透明。
“昆仑……”少年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你……你不会死吧？”
“神只会陨落，并不会死。”昆仑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可他还是强撑着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到少年的面前。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便来这里看看……”少年的样子和之前并无二致，只是多了一些沉稳，少去了一些稚嫩，眉眼之间，能透出些青山烟雨的俊秀之气。
倘若再长大几年，必然是翩翩公子，只是可惜……
少年却忽然侧身过来，拉起了他冰冷的手：“你跟我走吧，昆仑，我把图腾带走，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会慢慢修复图腾的。”
七、
一道强光闪过，沈巍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黑色的刀光旋即自强光之中劈开，如同一束黑色的闪电刺进了对手的胸口中！
电光火石之间，便有人朝他的后心扑来，只是手还未来得及碰上，便有一记沉闷的枪声传来。
黑色的血登时飞射出来，沈巍转身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人倒在了地上，不停地踌躇。
一副在他看来无比劣质的图腾出现在对方身后的墙上，如同一张血红色的蜘蛛网，触目惊心。
“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赵云澜用一根手指转着枪从夜幕之中缓步走出，身后跟着他的几个手下，他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些人就飞快地走过来，片刻之间就将倒地的人抓捕拖走，连图腾都被原样揭下，动作干净利落。
沈巍在路灯下推了推眼镜：“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不放心你。”赵云澜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看着沈巍的目光中抑制不住地透出笑意：“况且，是沈教授要我保护你。”
沈巍低垂下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云澜盯着沈巍，他依然笑得十分开心，仿佛沈巍是他期待了已久的礼物，而他却是已经期待了很久，他慢慢靠近沈巍，两个人的影子在灯光下融合在了一起，如同一个人似的。
“我刚才发现，我的记忆中残缺的部分终于补上了，所以这意味着……”
图腾终于修复了。
过了整整一百年的光阴。
八、
“我知道我终将有一日会陨落，这是我无法改变的事实。”日头又升起来的时候，昆仑君看了看自己已经几乎溃散的灵识，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
“因此我并不奢望自己能改变我的命运，但至少，我希望这一天能够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他忽然转头，看着身边已经泣不成声的少年。
“小鬼，既然你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即使这条路会非常艰难。”
“图腾师的生命是献给图腾的，古往今来，所有的图腾师都会因为图腾而死，你可要想好了。”
少年红肿着眼睛，目光却十分倔强：“如果修复图腾可以让你回来，死又有何不可。”
昆仑微怔了一下，继而一笑：“小鬼，你这是愿意为我去死的意思吗？”
少年瞪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这个山神在此刻居然还开得出玩笑。
昆仑却笑得更加开心了，他不再看嵬，却看向了远处冉冉而生的日头，破开了暗沉沉的云雾，像极了黑暗中的希望。
“然你为我而死太简单了。”
“你就为我活着吧。”
九、
沈巍紧紧盯着赵云澜，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将对方拉到了怀里。
无论再冷的处境，他的胸口总有一处地方是温暖的。
那是百年之前，昆仑将自己的灵识抽出，放入他身体的地方。
从此世间再无神。
PS：这篇文本该更长更完整，因为原本的设定十分复杂，职业本该多，但是…………我来不及写了…………
先给大家道歉鞠躬，因为这篇文本该更好，写完还是觉得有很多遗憾，也有很多东西没有交代清楚。
谢谢女团给我个机会写这篇文，因为这是最能说服我最近动笔的理由了，最近实在太忙……
以这篇为契机慢慢恢复更新吧。
谢谢大家的不嫌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