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澜】山海记事(壹)

壹、

       “小鬼,你在干什么?”

       黑发极地的少年猛地抬起头,一双清俊却飞扬的眸子便映入眼帘。

       这一眼,瞧得他当即一个哆嗦,手中握着的扶桑树枝当即就落到了地上,前一刻还翠绿地树枝一着地,顷刻间就发出“呲呲”地声音,活像是被丢进了火里,顷刻间就化为了一堆乌黑的碳。

       少年被来人冷冽又萧肃的气场煞到,一时之间没有站稳,往后一屁股坐在了黑炭旁,姿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对方一身青衫曳地,身体四周浮动着淡淡的薄光,他皱了皱眉,显然对于少年的反应非常不满意。

       “我说,我好歹也是主宰山河,执掌万川的山圣,虽然不能跟三皇相比,但也算得上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要在我面前拜上一拜,怎么你见了我就跟见到了……”

       他说到一半,猛地刹住了话头,后半句话憋在嘴里,双眼一动不动地瞪着少年身边的那一块秃了的土地,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

       “……鬼一样。”最后几个字他死死咬在了嘴里。

       地上是一幅用树枝画成的画,当然器宇不凡的昆仑君坚持认为自己是看在少年鬼王的面子上才勉强称其为“画”,也是看在大不敬地的面子上,没有当场把眼前的少年一脚踹翻。

       画上面是一个人,这是由昆仑君的慧眼艰难地识别出来的,几根斜七扭八的线条分别代表了手和脚,只是比例失衡眼中,手一直长到了膝盖那里——如果腿上的那两个圆圈也算是膝盖的话。

       手指用五根直线替代了,昆仑看着觉得是两把扫帚直接插在了手臂的位置上,衣服上倒是难得地用了曲线,少年画功清奇,愣是给画出了张牙舞爪、衣衫褴褛的意境。衣服上方画了一张差强人意的脸,少年还贴心地画了两朵红晕,头发的部分用乌糟糟的线条画了,发丝飞扬跋扈、扯天扯地,少年大概是想要表达“长发如瀑”的意思,于是成功地画出了一个蜘蛛网。

       昆仑素来千伶百俐,此刻却在这样名副其实的鬼画符面前呆立了整整一刻钟之久。

       少年见他没反应,又不敢上前去碰他,只能惴惴不安地坐在一旁,时不时地抬起头去偷瞧那张眉眼如画的脸。

       那人长得真好看啊……刚刚开智的鬼王断断续续地想着,哪怕是这世间所有的山河精怪加起来,都不及那人万一的神韵。

       昆仑盯着“画像”盯了很久,仿佛那画上面能开出一朵沙棠花来。

       末了,他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不死心地问道:“这是我?”

       少年鬼王不明所以,他年纪尚小,虽然和幽冥的同族比起来已经出类拔萃,但是在万山之祖面前,他依然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鬼王。

       他欣喜于昆仑君居然认出了自己所画出来的东西,不由地觉得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开心得几乎要溢出来,昆仑君问出问题的一瞬间,他便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昆仑乃山川始源之地,所有一切的山河动荡、地表变化都要记录在案。

       更何况是来自于大不敬之地的天生鬼王,在万山之始的土地上,用金乌化灵的扶桑木,画了一幅抽象到突破天际的昆仑君画像。

扶桑木之灵一旦落地,除非山河变迁,否则痕迹永不会消失。

       昆仑当时就气得想去幽冥把大不敬之地整个掀过来,用黄河之水好好地刷一刷幽冥鬼族的智商。

       据说当日,伏羲在八卦上算出了昆仑山会有异象出现,刚准备派人去通知昆仑君,就听到报信的妖族纷纷在那里传言,说堂堂山圣,绕着昆仑山将小鬼王追了整整一天,追得鸡飞狗跳,万物震惊。

       再后来,昆仑不顾旁人劝阻,在山脉之上划出了一方禁地,周围设了十重禁制,天雷地火的什么都用上了,要是有生灵胆敢窥探一步,就让它死无葬身之地。

       此是后话。

       昆仑回到自己的居所,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黑猫招过来。

       执掌万山千水的山圣大人,现在正毫无形象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灭绝人性地将自家的黑猫五花大绑在树干上,然后用梧桐树干支起一个烤架,差遣青鸾给自己从北海里叼来鱼,熟练地开膛破肚后插在树枝上,点火、烤鱼。

       不一会儿,鱼肉的香味就混杂着草木的清香、海水的鲜咸,在四周开始弥漫起来。

       这对一只猫来说,简直如同上刀山下油海的酷刑。

       “老不死的,你放了我!喵!”猫终于开口,凶狠地叫道。

       昆仑抬手一根树枝飞过去,刀一样直直插在了猫的头顶上。猫被骤然这一下惊得六神无主,冷汗顿时把黑色的猫毛淋得湿透。

       “再说一句老不死,我就真的让你试试死的滋味。”昆仑眯起眼睛,阴测测地说道,“现在我以山圣的名义审问你,是不是你把那个小鬼引到山脉上去的?”

       “他只是说想看看日前化灵的乌金而已,说之前你跟他说过,扶桑木特别好看,不见一次乃此生大憾。”黑猫见自家主人动了真格,立刻发挥了大无畏的甩锅精神,一口锅结结实实地扣在了昆仑君本人的头上。

       昆仑冷笑一声:“他是你什么人?随便说一句你就信?怎么我面前就从不见你这么听话?”

       “他虽然不是我什么人,可是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一人孤苦伶仃地傻站在山下,况且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黑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然后你还顺便把扶桑木的树枝折给他当画笔玩?你怎么就这么贴心。”昆仑将一条烤熟的鱼从架子上拿下来,就着鱼肉散出来的白烟,斜睨着黑猫。

       “是你教导有方。”黑猫盯着鱼,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沫。

       “那我今天就再教导教导你。”昆仑君瞪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宠物,泄愤般地一口咬上烤鱼,食之无味地在嘴里嚼上两口,突然脸色一变,“哇”地一口吐出来。

       “该死,内脏没剃干净。”

 

       昆仑再一次碰上少年的时候,是在几个光阴之后的某一日傍晚。

       天际红得宛若滴血,地脉中传来无数的悲鸣和叹惋,远处的山川河流都在震动——神魔征战,大片大片的泥土混合着人神的血迹,动荡着原本就不安分的天乾地坤。

       鬼王只身站在幽冥的浑河之中,厌恶地看着两只幽畜互相撕咬,最终力量大一些的那只将另一只囫囵吞进腹中,画面惨不忍睹。

       昆仑刚靠近浑河,鬼王就像是有了感应似的,抬眼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眼中说不出的惊异与欢喜。可他一时又不敢靠前,总觉得自己的身份不配站在山圣面前,只能自惭形秽地避开自己的同类,局促地呆立在那里。

       昆仑看也没看那两只幽畜,就好像刚才那同类相戈的场面压根就不存在。

       “小鬼,你给我过来。”他看着鬼王说道。

       鬼王一听到那声音,胸口中某一个地方顿时就热起来,就连原本没有温度的身体似乎都有了血液流动的错觉。

       他不太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站在眼前的人夺目得让他怎么都舍不得移开眼。

       昆仑看着小鬼王磕磕绊绊地朝自己跑过来,弯起的眼角仿佛山巅之上令人舒朗的清风,少年英俊的眉间温润却不失灵巧,明明出自最污浊的地方,却不知为何,带着一股子脱俗和清雅。

       昆仑不由地心头猛然跳了一下。

       紧接着,他从自己的袖口中摸出一支扶桑枝,微笑着交到少年鬼王的手里。

       “小鬼,这个送给你。”

       少年珍而重之地接过,一时欢喜得不得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疑惑地看向昆仑君。

       “以后,你每天照着我的样子给我好好画,对,就用这杆扶桑枝,务必要画出我的英明神武风度翩翩气吞山河遗世独立来。”

       他这一串话说完,坐在他脚跟边上的黑猫已经不忍直视地转过身,准备找个地方去吐一吐。

        

       “……所以,我那个时候被你逼着练了大概二百年的画。”沈巍走过来,将手里刚热好的牛奶递给蹲在画像面前的赵云澜。

       赵云澜郁闷地接过,心有惭愧地瞄了一眼窝在书房外的大庆。

       自己一直都是和平主义者,最大的心愿就是世界和平,怎么一万年以前自己是这样虐待儿童……不,虐待老婆的吗?

       画上的人栩栩如生,却是每一分的神韵都把握精准,经历了漫长的光阴和轮回,才将那一抹惊鸿定格在画布上。

       可是在沈巍看来,就算自己的画技再巧夺天工,也不及眼前的人万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笑了笑。

       记忆中那个昆仑山上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荡过来,和赵云澜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好好画,画不出来你就别想见我。”

       他伸手将人搂过来,怀里的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就露出一副很欠揍的表情:“老婆怎么了?突然触景伤情了?别别,我不是在这里么,来来让老公抱抱你。”

       沈巍不理他,兀自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原本最初的画早就消逝在了无穷无尽的轮回当中。

       只是……

       “我还是笨,没画出你神韵的万一。”

 




PS:坑底躺平…………向P大的文笔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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