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澜/战争向】岂曰无衣(六十八)

六十八、

       沈巍将郭长城从废墟当中拉出来,刚才他们所在的区域被空投了燃烧瓶,这一代几乎被炸得面目全非,而他们两个人刚好就来到了一块大的断面之下,燃烧瓶将他们上方的矮墙炸断了,墙面倒塌下来,和那块断面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搭在他们上面。

       可以说是捡回了一条命。

       断面上的碎石块砸落下来,郭长城的一般身体都被埋在了石块下面,沈巍火急火燎地将他拖出来时,发现他双腿刚好抵在了一片草甸下,减弱了冲击力,沈巍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竟然完好无损,连块皮都没有擦破。

       作为一名新兵,郭长城几乎没有什么临场的判断力和战斗经验,甚至在一个月以前,他才真正开枪打死一个敌人,这小子骨子里就有一种与军人全然不符的胆小,这种性子在军队中常常都被人看不起。

       可是,就连沈巍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好几次因为他而活了下来。

       命运有些时候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郭长城双目紧闭着,沈巍晃了他几下,没有反应,于是便探了探他的鼻息,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最后沈巍断定——这小子只是吓晕过去了。

       盯梢自己的人晕过去了,这简直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倘若在平时,沈巍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掉。

       可是这一次,他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顶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将郭长城拖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然后自己抱着枪在另一头坐下来。

       头顶上仍然时不时地有侦察机飞过,战争已经到达了白热化的截断,轰炸从早到晚一刻都不曾停歇,而远处在龙城的方向,沈巍甚至可以听到士兵们传来的喊杀声和子弹交错的轰鸣声。

       不知道赵云澜那里怎么样了。沈巍心里不禁想着,他将沉重的兵盔从头顶上摘下来丢在一旁,又从怀里摸出那个护身符,放在手里细细摩挲着。

       他想起来,郭长城跟上自己的时候说过,是赵云澜让他跟着自己。

       莫非赵云澜早已经预料到,自己不会抛下郭长城不管?想到这一层,沈巍的心思不由地动了动。

       倘若真是如此,怕是自己的性子和作风已经被对方摸透了。

       他的手指尖不由地一紧,然而嘴角却有笑意浮现出来。

       对面传来一阵动静,他目光一抬,看到郭长城迷迷糊糊地从地上挣扎起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脸上已经被泥土和灰尘覆盖成了碳色,只有一双眼睛乌亮地闪着光。

       他先是茫然地朝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就在一片黑暗当中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沈巍,猛地唬了一跳,身体向后一缩,差点就把身后的墙撞倒。

       “沈、沈老师!”他惊恐地叫道,“您、您怎么也在?”

       沈巍将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放回到胸前的口袋里:“不然我应该在哪儿?”

       郭长城晃了晃脑袋,双眼中闪现出疑惑,紧接着一声爆炸又将他吓得抖出了一个寒颤,他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看了看周围,最后转过头看向沈巍。

       “原来我没死啊!”

       沈巍差点就被他逗笑了,他将之前从郭长城身上解下来的背包又丢还回去:“看起来老天一时半会儿不太想收你。”

       郭长城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回背包,看了看,发现里面的东西竟然一样都没少——沈巍并没有拿他什么东西,甚至还在原地等着他。

       “咱们现在是在哪儿?”他不禁问道。

       沈巍抬头望了一眼断面上的缝隙,说道:“大概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吧,很快就到。”

       郭长城愣了愣,几秒钟之后,他抓紧自己的背包,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本来应该害怕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经历了刚才的轰炸之后,他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很多原本想不通的事情、想不到的线索,都开始在脑海中一一窜连起来。

       “沈老师,你真的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吗?”郭长城慢慢地说道,“太危险了,你真的会死的。”

       “所以,你现在想走的话,我绝不拦你。”

       沈巍依然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冷漠,或许是因为已经临近了目的地,现在的他反而多了一种临死之前的豁达。

       郭长城发现自己的手在不自觉地发颤,他抬起来甩了甩,又去握住自己的背包:“你真的,不打算跟司令说明些什么吗?现在连委员会都在怀疑你的身份,如果什么都不说明的话,会被当做间谍来追捕的。”

       “在战争中真相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沈巍漠然地摇了摇头,“我已经答应过不再骗他……”

       “所以你就打算骗到底吗?”郭长城忽然打断了沈巍的话。

       沈巍被打断的时候有了一瞬间的愕然,他看了看郭长城,并没有接话,仿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郭长城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兴许是因为黑夜遮挡了沈巍凌厉的眼神,兴许是因为自己已经和沈巍相处久了所以不再怕生,总而言之他忽然感觉自己心头发热,仿佛有无数的话已经萦绕心中许久,而此时此刻不吐不快。

       “我的老师跟我说,战争可以训练我的判断力磨练我的意志,可是倘若要夺走我为止珍视的东西,那么那些我宁可不要。”

       “沈老师,司令一定不希望你死,无论你骗不骗他。”

       赵云澜铺开了地图,眯起眼睛在灯下细细地看着通往联军的路线,在他的身后是一大片运输车,运输的士兵拖着疲惫的脚步往战场上输送着雷管,前方还有零星的爆炸响起来,但已经没有了白天时的激烈。

       已经到了腊月寒冬,再过半个月的时节便是新年。

       大庆抱着枪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地吐了一口白气,用身上的衣布摸了摸自己的长枪。

       “要是能回家过年就好了。”他仰天叹道。

       赵云澜在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家在哪儿?”

       “我也想知道。”大庆笑了笑,“小的时候住在西北军区,后来在大肃清的时候都散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着。”

       赵云澜沉默了,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

       大庆却好像并不在意,战争中无数的家破人亡,他身处这样的洪流之中早已经感觉到麻木。

       “说起来,我以前看见过当年的神枪带领的狙击队。”他笑了笑迎上赵云澜有些错愕的目光:“非常厉害,神出鬼没,而且枪法神出鬼没,我曾经亲眼见过他们在数百米之外的制高点上干掉了一整支步兵队,在一天之内,听说他们当时只有不到十个人。”

       营地里的火光跳了跳,赵云澜看着大庆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知道你担心沈老师。”大庆眉毛一跳,挠了挠头:“可是我觉得沈老师不会那么轻易地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的。”

       赵云澜拿着地图的手紧了紧,心情一瞬间就变得五味杂陈,地图上的文字和路线他已经完全看不进,一直纠缠于心中的心事被人说破,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终于放弃般地放下了地图。

       “大庆啊。”他叹了一声说道,“作为过来人告诉你,以后要是找对象,可不要找沈巍这样的。”

       “诶?”大庆原本见自家司令一直都牵肠挂肚的样子,想安抚他一下,可是不想赵云澜却这样直白地开始跟他讨论这个问题,这让他着实有些始料未及。

       可是赵云澜却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脸的问号,脸上的表情扭曲着径自开始抱怨起来:“心事太重,偏偏性格又更闷葫芦似的,敲打了半天都不肯出个声,你说说这几个月来,我对他明示暗示的还少吗?我就差站在他面前说你的事我全知道你乖乖承认就好了!”

       大庆眨了眨眼睛,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退——果然敢惹自家老大的只有沈老师。

       “还跟我爸串通,有什么计划也不告诉我,哼,我老爹那些个套路我十岁的时候就全都看穿了,搞什么劳什子的家书,还偏偏拿到我面前,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想背着我偷偷地去搞小动作,真当我军校全都白念的么!”

       “又自私又自利,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出了事还要我来给他善后,而且作为参谋长带头不服从军令,我已经忍他很久了!”

       大庆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明明是大冷天,却不知为什么总有汗冒出来:“那老大……你为什么还看上人家……”

       “因为我脑子坏掉了。”赵云澜发泄完一通后,又忿恨地抓起地图,龇着牙说道:“他敢死一下给我试试看,看我怎么收拾他。”

       大庆不由得好奇:“要是真的死了,老大,你打算怎么收拾?”

       赵云澜把地图卷成了一条长卷,然后照着大庆的脑袋啪地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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