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澜/战争向】岂曰无衣（四十六）
四十六、
“阿沈，要成为一名好的射手，最重要的不是你的技巧，也不是你的耐力，而是你的预判能力。”星光之下，双手已经布满了老茧的军人握着冰凉的狙击枪，慢慢地向沈巍讲解着。
拉栓、装弹、上膛，军人做起这些动作的时候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沈巍沉默地坐着，他的脸色因为长期处在阴暗的地方而有一种病态的苍白，然而当他看到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两只眼睛就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亮了起来。
“你需要足够了解你的目标，预判出下一秒他们的方向在哪里，因为从你的子弹射出枪膛到击中目标，对方的位置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偏移。”军人冲他慈祥地笑了笑，就像是一名父亲正在语重心长地教导着自己的孩子那样。
“你来试试。”他把自己手里的枪递给沈巍。
沈巍踌躇着，向后瑟缩了一下，似乎不敢接。
“别怕，没事的。”军人用鼓励的目光看向沈巍，又把枪超前递了一寸。
少年犹豫着，眼中充满了警惕和防备，他的目光在枪和军人之间来回游移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伸出手，摸上了枪管。
入手一片冰凉，却莫名地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暮色沉沉，沈巍滚到一处乱石堆里，他伸手一撑就站起来，抬手就是一枪过去。
他的枪开得毫不犹豫，是以对方根本来不及躲闪，原本缩在树桩之后准备扑出来，可是却又被他一枪打了回去。
他站直了身体，将手里的枪横过来，对准树桩扫射过去，三发子弹将树桩打断，烛九狼狈地窜出，却并不躲开，他手里的手枪呈现出一个奇怪的形状，像极了一杆小型的冲锋枪，那黝黑的枪口又细又长，就像是幽暗的深洞，散发出死亡的味道来。他侧地一滚，出手极快，甚至连瞄准的功夫都省去了，对准沈巍噗地一枪过来。
沈巍刚走到他面前，这一枪开得委实太近！
沈巍瞳孔一缩，烛九的侧身下去的时候他便已经转身朝一旁侧开去，枪声随之枪响起，电光火石之间，一条弹道夹带着呼啸的风声径直穿过了他胸前紧紧一尺之遥的位置，打在了后头的泥地上，刹那间轰鸣声混合着火药炸响开来，泥土草皮翻天而起！黑火药巨大的威力几乎可以将地面砸出一条裂缝来！
烛九喘着粗气，他一击虽然不成，可是这一枚子弹的威力显然让沈巍愣了一下神。
好机会！他心中暗叫一声，飞快地起身，端起枪重新瞄向近在眼前的沈巍。
距离很近！瞄准很容易！
他的手指已经重新按在了扳机之上，只要轻轻一扣，沈巍就会被子弹射穿！
他几乎要大笑起来。
可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沈巍的身形在他面前晃动了一下，就像是瞬间移动了一般，他的扳机还没有扣下去，沈巍的手已经牢牢箍住了他拿枪的手。
烛九一惊，想要挣扎出来，可是沈巍的手却扣死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手劲很大，又掐得精准，烛九越是使力却反而越是挣脱不出来，沈巍的手一带一拖，枪就被他拍落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烛九就感觉自己的被人从地上拖起，手脚被人束缚住，紧接着，一道寒光宛若流星一般划过他的眼前，他只觉得胸口处一痛，而接下来，手臂、脚踝、脸颊各被添上一刀，他的眼中还来不及露出惊恐，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沈巍站起身，他的目光冰冷得仿佛能将人的血液都冻住。他浑身浴血，站立在惨白的月色当中，如死神一般森冷。
“不愧是……老爷……亲自……调教出来的……身法……呵呵……”烛九已经奄奄一息，他死死盯着沈巍的目光，充满了嘲讽和怨念。
沈巍丝毫不为所动。
“我不过是按照沈家的规矩。”他说道，“这还不及我弟弟在狱中遭受的万分之一。”
烛九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由于失血过多，他的面部表情已经极其扭曲。
“呵呵呵呵呵……沈巍……你弟弟所遭受的一切本该是你的……”他开始重重地喘气：“他们……将他……当成了你……呵呵呵……可惜……他知道的太少……”
沈巍原本平静得几乎死寂的双眼，终于闪出一丝狠厉的寒光。
刀光乍现，烛九的喉咙里发出几声格拉格拉的声音，便再也不动了。
那一刀直接隔断了他的喉咙。
沈巍蹲在烛九的尸体边上，血几乎染透了他的半边身体。他一动不动地杵着，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站起来，丢掉了手里的刀，还有枪。
他双目失神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踉踉跄跄地走起来，满是污血的鞋子在泥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周围再无人烟，寂静拢着黑暗将他的身体层层叠叠地包围住，将他的体温一点点带走，连着心脏的热度也带走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就像是一个死人，毫无知觉地走在这天地孤绝的道路上，前面是无边无际的地狱，后头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他的脚下是一片血红的河滩，上面垒满了森森白骨，风吹过来，就像是声声鬼唳。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草丛中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朝什么方向走，直走到自己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连自己四肢都已经感知不到。
他只恍然记得，自己精疲力竭的时候，赵云澜扯着嗓子边喊着沈巍的名字，边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甚至茫然了一下。
沈巍？赵云澜叫的是自己吗？还是另外一个人？
他看到赵云澜几乎惊惶失措地扯着自己的军服，大声质问着自己哪里受了伤，是谁伤的，为什么不及时回部队……他问了很多问题，沈巍却觉得自己仿佛与他相隔在了不同的世界里，他的话，要过很久，才会艰难地传达到自己的脑子里。
他看上去很生气，沈巍觉得他似乎想要狠狠地揍自己一顿，可是他的双手却扶着自己一直发抖，仿佛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似的。
“我没事。”沈巍听见自己这样说着，他甚至冲赵云澜扯了一个微笑出来。
赵云澜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他的眼睛红着，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什么话，可是沈巍一句都没有听明白。
他只觉得似乎有片刻的暖意从赵云澜身上传递过来，就像是一道阳光照进了他完全黑暗冰冷的世界，又像是一团火焰，将他身上的寒冷驱散了。
就好像十年之前，那个人带着张扬的笑意将他从黑暗之中拖出来。
沈巍几乎本能地、上前抱住了这个让他感觉到温暖的光源。
周围的聒噪声骤然停歇了。
他感觉到真实的心跳声透过胸口传递过来，一下一下，时而快时而慢，呼吸声在自己耳边缠绕着，散发着赵云澜身上独有的烟草味儿，干燥却不失暖意的空气就好像晴空下的云朵那样，轻盈地在自己周围浮动着，沈巍感觉到自己已经冷得僵硬的心脏慢慢地重新跳动起来，干净而鲜红的血液冲散了体内郁结的冷意，回到了四肢百骸里。
仿佛他被封锁在九寒之下的魂魄，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赵云澜……”他低声呢喃道。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明显有些不知所措，那手肘抵着他的背部想要挣开他。
“别碰那里。”沈巍的头埋到了赵云澜的脖颈里：“那里有伤，痛死了。”
“快放开我，你发什么神经？”赵云澜不敢碰他的背了，可是又拿手掌推沈巍的肩。
沈巍抱得更紧了。
“沈参谋？沈老师？咱回去再抱行不行？这光天化月众目睽睽的，你能不能给我点儿面子……”赵云澜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咬牙切齿了。
沈巍却像没听见似的，一点儿都没有放开的意思。
所有的生命都发自本能地渴求着光，他亦不能例外。他在深渊中呆得太久，压抑到了近乎麻木，而当束缚这一切的弦崩断的时候，本能的渴望就如同涨潮的海水一般吞没了他的理智。他贪婪地拥抱着他期盼已久的光，哪怕那道光炙热得要将他的灵魂灼伤，他却仍然不敢松手。
宛如飞蛾扑火，一瞬光明。
PS：那啥，再四舍五入一下等于当众XX了。
（我觉得我可能会被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