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巍澜之未竟/9h】飞花过雨

#芒种 

 

       “这天,雨下得实在有些太多了吧?”

       大庆抖了抖身上湿漉漉的猫毛,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无精打采地打了一个哈欠。

       外头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从原先的毛毛细雨到了现在的倾盆之势,雨声大得宛如有压路机轰隆隆地自街道上滚过,雨幕垂挂在天与地之前,在地上汇聚成河。

       天空暗沉沉的,已经接连几日不见太阳,大庆舔着身上的毛,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长蘑菇了。

       时钟已经指向九点,特别调查处里一个人都没有,没有案子,也没有上级检查,整个特调处都弥漫着慵懒的气息,处长带头发挥了懒散作风,朝九晚五地上班,加上最近几天连番下雨,街道上到处都是积攒出来的水流,上班时间一再被推迟。

       今天,就连最实诚的郭长城都没有按时来上班,大庆扫视了一圈四周的环境,不由地感叹世风日下,然后挪动着笨重的身体,准备从窗台上跳下来挪去自己的猫窝。

      “砰!”地一声,特调处的门被猛地撞开了,大庆被吓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它朝门口望去,发现郭长城浑身湿透地站在了门口,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裤脚卷到了膝盖上面,衣服从里到外都湿了个彻底,拿着一把黑黝黝的长柄伞穿着黑色的套鞋,裤腿和衣角上还有泥渍,活像一个刚从地里插秧回来的农民。

       大庆看清了来人,这才松下一口气,刚想扭着屁股过去打招呼,却听到郭长城突然高声尖叫起来。

       “有、有有有有、有鬼!啊啊啊啊啊!”

       大庆被这一声炸裂空气的大吼惊得岔了气,迈出的腿一脚踩空,直接脸朝下跌到了地板上。

       喊声立刻就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哗啦哗啦的水声给制止了,门口又传来“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哐”地一声。大庆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只觉得那些声音在脑中嗡嗡地回旋着,搅得它脑袋更加痛。

       “小心,你们没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传过来,这是沈巍的声音。

       “郭长城!你想震聋我是吧!”有一个低沉暴躁的声音响起,这是楚恕之的声音。

       “鬼你个头啊鬼!堂堂斩魂使在这儿你鬼叫个屁!”另一个龇牙咧嘴的声音紧随其后,这是他们赵处的声音。

       大庆艰难地从地上抬起头,觉得眼前还有些冒金星,但好歹能看清楚走进来的人影。

       四个人湿淋淋地走进来,留下一路的水渍,看起来都被外头的大雨淋得湿透了,赵云澜面色阴沉地揉着肩膀,刚才还没进门,就被吓了一跳的楚恕之撞到了门框上,这会儿还觉得骨头疼得厉害。

       灯被人打开了,暗沉沉的办公室里终于有了明亮的光源,大庆看到郭长城走到自己面前的桌子边上,万分紧张地搅着双手,就好像自己犯了不可饶恕地大罪一样。

       楚恕之翻出几条干毛巾,把其中一条丢到郭长城头上,然后坐到自己位置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郭长城。

       “你看到什么了?”赵云澜接过沈巍递给他的毛巾擦着脸无奈地问道,“大封都破了现如今哪儿来的鬼?鬼不该都入轮回去投胎了吗?”

       小郭同志身为普度众生的镇魂灯芯,胆子一如既往地小,都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仍然害怕得嘴唇直打颤,哆哆嗦嗦地从嘴里头一个个地蹦出字来,赵云澜听了好长一会儿,这才听明白这句话:

       “有一个小孩,头发长长的,站在大雨里,直勾勾地瞪着我看,我刚要走过去,他就忽然消失了。”

       这又是什么鬼?

       赵云澜疑惑地去看身边的沈巍,沈巍也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鬼,我没有感受到周围有同类的气息。”沈巍在赵云澜的耳边轻轻说道,“会不会是其他物种,只有小郭看得到?”

       赵云澜皱起眉头,他明白沈巍的意思,郭长城作为镇魂灯芯,在辨别非生物这项技能上拥有天生的才能,如果他说有鬼,无论情况有多么蹊跷,赵云澜仍然不敢轻视。

       大封消失之后轮回重塑、万物复苏,但是由于当初这股来自于缘故圣人们的力量太过于强大,即便是身为昆仑君的赵云澜,也不敢保证这会带来什么变故。

       就比如说,这自六月以来,一直连续不断的滂沱大雨,下得仿佛天漏了一般,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样的天气过于反常。

       赵处长十分忧愁,门口的大路已经变成了一条巨大的水路,再这样下去,他的特调处就要被水给淹了,一想到某一天他们必须要天天划船上班,赵云澜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这八成是错觉吧,或者只是你动作太慢,小孩子自己跑开了而已。”大庆乖巧地在地上坐了半天,发现压根就没人注意到它,也没人给它喂小鱼干,于是就不满地喵叫了几声,开始说话。

       郭长城本来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被大庆这低沉的声音一骇,顿时脚就软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大庆扭着屁股走到他面前,拿猫眼斜睨了他一记。

       “已经有很大长进了,至少没晕过去。”赵云澜在一旁瞪了大庆一眼,走过去将他们的镇魂灯芯扶起来,拉到沙发上坐好,用关切地眼神看着他,极力将语气中的不耐烦成分降到最低:“小郭同志,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刚才看到的小孩到底是什么样的?”

       “小孩?是这样的么?”突然一个女生又自门口响起,众人将目光转过去,看到祝红站在了门口,手里真的拉着一个小孩子。

       长头发、白衣服、大眼睛,全身上下湿漉漉地滴着水,还真像极了一个小鬼。

       郭长城大叫了一声:“就就就是他!”

       大庆弓起了背全身警觉起来,楚恕之冲上前,骷髅一样的手已经闪电般伸了出来,郭长城偶在沙发的角落里,沈巍一把将赵云澜揽到身后,斩魂刀眨眼间就显形在手。刹那之间,特调处的灯光就剧烈地闪动起来,黑色的混沌之气嗖嗖狂飙着撞得窗子哐哐作响,杯盏滚动、光影摇曳,豁然之间方寸之内,整个空间都充斥满了森然的煞气!

       “轰隆!”雷声震耳欲聋,夹着刺目的闪电滚地而来,雨势陡然大了起来,像是无数条百帘自天边卷落凡尘,将大地上所有的污泥尽数冲刷干净,声势浩大得如同天兵擂着战鼓鼓乘云而来。

       孩子惊慌地大叫了一声,躲到了祝红的身后。

       “你们……”祝红目瞪口呆地看着特调处里的那一群人。

       “你们神经病啊!”

 

       半个小时之后,特调处的人终于来齐了,楚恕之和郭长城并排坐在沙发上,祝红站在他们对面正用忿恨的眼神瞪着他们。

       汪徵在办公室里飘来飘去地收拾东西,汪赞端着一杯煮好的咖啡送到祝红面前,恭恭敬敬地送到她手里,林静是最后一个到的,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环顾了一圈,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最后识趣地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

       祝红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呛住了,转头看向桑赞:“怎么奶味这么重!”

       桑赞指了指赵云澜的办公室:“为了哺育生灵。”

       对于桑赞这种时不时蹦出莫名其妙词语的说话习惯,祝红基本已经免疫了,她嘴角抽搐了两下,继续专心致志地去瞪坐在沙发的两位。

       “花神你们也敢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大庆趴在桌子上打了一个哈欠,舔了舔方才老李送过来的小鱼干,懒洋洋地说道:“这也不能怪他们,现在的神仙哪,身份和外形反差太大了。”

       郭长城立刻朝大庆投来感激的目光。

       谁能想到一个浑身脏兮兮、头发乱蓬蓬的小孩子会是掌管百花的神仙呢?

       “你们这是以貌取人!”祝红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却听得楚恕之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咱老大和沈老师当时也在场,这话你敢跟他们说么?”

       当然不敢!我又不是活腻了!祝红当场被噎住,气闷在胸口又发不出来,这感觉就像是自己活吞了一个气球,难受极了。

       林静终于打完了一盘副本,回头见那三人还对峙着,推了推眼镜说道:“不过,根据节气来说,这芒种都到了,按理来说,花神该走了才是,跑到我们特调处来做什么?”

       “拜见昆仑君?”桑赞抱着一摞书问道。

       林静转过头看向桑赞,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双手抓住桑赞的肩膀,感慨地拍了拍说:“桑赞兄,你终于说了一句我听得懂的话!”

       桑赞庄重地点了点头:“吾将上下而求索!”

       汪徵飘过来轻轻拉过桑赞的手。只有在面对桑赞的时候她的声音才会变得轻柔温和,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亲爱的,跟我来,刚才这句话不是这么表达的,我教你怎么说。”

       林静看着又一次腻歪到一起的两个人,摇了摇头坐下来,双手合十放到胸前念道:“善哉善哉,心如止水方能求得始终……”

       楚恕之拿出了手机,开始刷今日的股市K线,边刷便念叨着:“哎呀基金又跌了,我得赶紧去补仓。”

       郭长城翻出了自己的小笔记本开始认真地记笔记:“楚哥,什么是基金什么是补仓?”

       大庆慢腾腾地翻了一个身,打了一个哈欠准备继续睡。

       祝红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一群“样子和身份完全不符”的大神们,终于长叹一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逛淘宝去了。

 

       赵云澜毫无形象地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小孩子。

       小孩子已经被拾掇干净了,黑发被拢到背后扎成一束,露出白净的脸蛋,眼神冷冷清清的,和沈巍有几分相似,乍眼看过去,倒真是有一股百花之神的气场。此刻他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一杯牛奶小口小口地嘬着,两条小腿悬在那里晃荡来晃荡去。

       赵云澜觉得这一幕的违和感实在太强了。

       “呃……不好意思,我的记忆在进入轮回之后就中断了,不知你是……”

       花神抬起了头:“我是当年在大封落成之后才出生的,所以昆仑君您可能并不认识我。”他露出虎牙笑了笑,忽然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沈巍:“不过,斩魂使大人应当认得。”

       赵云澜“刷”地看向沈巍。

       沈巍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茫然的神色,回忆了好一阵子,才对上赵云澜的目光:“我对地府比较熟悉……”

       说了等于没说!

       赵云澜扶着额头长叹一声,而小孩顿时就落寞了,脸上落寞的表情挡也挡不住:“也对,像我这样的小神,怎么入的了堂堂斩魂使大人的眼?昆仑君就更加……”

       “不不不,我还是比较推崇众生平等的。”赵云澜眼看着小孩子委屈立刻于心不忍,连忙安慰起来:“而且我最近才恢复记忆,其实我本质上还是一个接受新社会新思想的守法公民,所以千万别拿出远古时期的那一套来……唉你别哭,哥哥一会儿就给你买糖吃!”

       沈巍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赵云澜手忙脚乱地哄着小孩,感觉这个画面实在有点儿出戏,可是却又莫名地觉得萌。

       他定了定神,问道:“不知花神这次冒雨前来是为了……”

       小孩儿仿佛这才忆起自己的目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握住赵云澜的手:“请昆仑君跟我上一趟钟山吧!”

       赵云澜惊住了,呆愣了好久才艰难地将手抽出来:“那个啥,现在年末还没到,报销的费用还没批下来,这个时候公费旅游不太好……”

       “有人要破坏烛龙大人的封印!”

       赵云澜的动作顿了顿,沈巍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赵云澜的眼睛里飞快地划过去了,很快他就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记得,当年烛龙为保全钟山妖族,以自身魂魄为媒,在钟山各处布下封印,这几千年下来,结界都已经和钟山融为了一体,怎么可能说破坏就破坏?”赵云澜皱了皱眉头说道。

       “是钟山的妖族们发出来的消息。”花神抬头回道:“灵蛇是烛龙的后裔,它们最先感知到到了烛龙的魂魄在动荡……”

       一席话说完,办公室里一阵诡异的安静。

        

      “砰!”办公室的门又被打开,众人的目光一齐撇过来,看到赵云澜站在门口大喊了一声:“祝红!”

       祝红一脸不情愿地站起来,却看到赵云澜正牵着小花神的手,笑盈盈地把他带到自己面前。

       “去超市给他买点儿雪糕和巧克力,让他带回去,好好将人家送走。”

       祝红一脸震惊地瞪着赵云澜。

       你自己怎么不送?

       我一个大男人不合适。赵云澜笑得一脸欠扁,

       “记得把发票带回来报销。”临走前赵云澜又嘱咐了一句,祝红嫌弃地瞟了她一眼,拉起花神的小手。

       “昆仑哥哥,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只有你才能跟烛龙抗衡。”花神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一张小脸还红扑扑的。

       “我老了,已经准备退休了,未来是属于你们这些后辈的,我还是算了。”赵云澜冲花神摇摇手,祝红在一旁直翻白眼。

       等到两个人终于走得看不见了,沈巍这才看向赵云澜,眉心紧锁着,满脸担忧地说道:“赵云澜,你这次绝对不能去。”

       “嗯?我像是要去的样子吗?”赵云澜摊了摊手无辜地说道。

       根据他的前科,沈巍半点心都放不下:“他到底是不是花神,他说的事真假与否我们都无从考证,这很可能是一个圈套,你绝对不能往里跳。”

       赵云澜继续摊手:“我像是看不出来的样子吗?”

       沈巍还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赵云澜一把搂过了肩膀拉回到了屋子里。

       “好啦宝贝儿,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现在绝对是岁月静好一心种菜,就像安安稳稳地把咱剩下的日子过完,其他的我一概不想管,我对天发誓!”

       沈巍看着赵云澜信誓旦旦的样子这才面色稍霁,对着办公桌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明天我上午有课,下课之后就来找你。”

       “好啊好啊。”赵云澜点头如捣蒜,“恭迎大驾。”

       然而到了第二天,沈巍早早地就来到了特调处,一进门,发现所有人都在,却唯独缺了赵云澜的身影。

       他心里已经起了不好的预感,可却又不敢相信,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静面前问道:“赵云澜呢?”

       林静刚值完夜班,此时困顿得很,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沈巍:“老大?他没来吗?”

       沈巍皱着眉看他。

       林静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会吧……”

        

       赵云澜拉了拉帽子,摘下口罩呼出了一口白气,转眼看向了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火车哐当哐当地前进着,宛如一条长龙在山野之间穿行着。天上断断续续地一直下着雨,渐渐地,雨变成了雪,高山由绿色渐渐被白色所取代。

       越靠近钟山,气温就越低,积雪就约厚。

       烛龙,居于极寒之地,是为钟山山神。

       千山万水飞驰而过,这盘踞于天地之间的万重骏山,在千古之前由山圣掌管,而今大封破除,轮回终成,昆仑君在无数个轮回之后成为了赵云澜,先圣的身影已然不知所踪,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却唯有千山依旧,万河亘古。

       赵云澜的心神在恍惚间荡了荡,手习惯性地往边上一伸,却发现扑了个空,这才意识到沈巍不在自己身边。

       往常冷的时候,沈巍都会把他的手拢住放到自己的口袋里,他觉得太矫情,因此只有私下、两个人挤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愿意让沈巍这样做。

       刚才这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让赵云澜有些恍神,但很快对面就传来一声嗤笑。

       “想小鬼王了?”

       赵云澜转头,目光落在对面花神的身上,这小孩正坐在自己对面的座椅上晃荡着双腿吃着棒棒糖。

       “想啊,当然想,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出过外勤了。”赵云澜点了点头,突然敛起神色严肃地说道:“还有,现在人家是堂堂斩魂使,论出生时间也在你之前,你最好对他尊敬点,知道吗?”

       花神轻轻笑了笑:“想不到山圣竟然也有这样护爱心切的一面。”

       赵云澜摊了摊手:“没办法,像你这种小孩子是不会懂的。”

       “我听说,当年鬼王日日来陪昆仑君,在你化魂之后还成为斩魂使替你守了千年大封,当真是感天动地。”花神舔了一口糖道。

       赵云澜皱眉:“这八卦都是谁传出去的?”

       花神“咔嚓”将棒棒糖咬碎了:“万物有灵,就算特调处后花园角落里的一块菜叶烂了,我们都能在一小时内得到消息,更何况是堂堂山圣的八卦诶!”

       回去就把那些菜都割了!赵云澜咬牙切齿地想。

       车窗外的雪花越来越大,难以想象已经到了六月,竟然还有这样飞雪飘零的地方。周围白雪皑皑,就连风都是白色的,目之所及均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草木山河都被白色覆盖,仿佛整个世界除了白风,其余的生命都静止了。

       车外一片肃杀,车内倒是暖融融的,暖气开得很足,车厢里的乘客有一大半都在打盹,穿着的都是卫衣T恤,甚至连短袖都有,赵云澜这样穿得全副武装的,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话说,到底是谁要破坏烛龙的结界,这操作确定能实现么?”赵云澜问道,火车在深山里越开越深,他已经感觉到丝丝凉意。

       花神已经啃完了棒棒糖,他摊开手,棒棒糖的棍子在他手里漂浮起来,一道淡绿色的微光自他的手心里闪现出来,如同一条绿色的小手慢慢游到棍子上,那棍子在半空中抖了抖,忽然顶端变戏法一般冒出了一个红色的花骨朵,过了几秒钟的功夫,花骨朵便开成了一朵艳丽的玫瑰花,那花从棍子上自动脱落下来,慢慢地飘荡到赵云澜的面前。

       “送给你。”花神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说道。

       赵云澜皱起了眉:“拿走,我又不是小女生,恶心死了……”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面前的那朵花上。

       原本新鲜亮丽的花瓣在意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覆上白霜,慢慢地,整朵花都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冰雕。一阵“咯啦”的声音传来,那是冰块破裂的声音,花瓣随着冰块散落到地上碎成了沫子。

       车窗外陡然狂风大作,飘落的飞雪中不知何时夹入了冰棱,漫天漫地随风狂舞,火车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掀起来!

       无数的冰棱如同千万支箭镞,对准火车直射了过来,刹那间车窗、车身都发出骇人的哐哐声,就像是被密集的蝙蝠群围攻了一般,冰棱扎在车窗上,力量极大,如同苍鹰的巨爪直勾进来,玻璃沫子混着冰渣子打在人的身上脸上,当即就带出一道血痕!

       车窗被打破了,猛烈的风如同一道强大的气流倒灌进来,乘客顿时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车灯闪了几下,在混乱至极的人群中灭了,赵云澜感觉自己眼前一暗,旋即就被人流冲得差点出了车厢,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车门上的把手,这才将身子稳住。

       他直起身子,艰难地在人流中逆行了几分钟,这才在人群中找到缩在角落里的花神,一把将他扯过来。

       “什么情况!”他在人声嘈杂的车厢中大声吼道。

       “是……是阿芒……”花神的手冷的厉害,全身都在发抖,可是目光却牢牢地盯着车窗外肆虐的暴风雪,“他在雪里融了雨水,将雪花凝结成冰冷,又用风来操控它们……”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赵云澜的额头上暴起了青筋,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被吹进来的白雪覆盖,冷得手脚发僵,却还要拼命维持身体平衡,这让他的情绪飞快地暴躁起来:“告诉我哪个混蛋干的,我去削了他!”

       “……芒种。”

       “啥?”

       火车地车身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天空中原本群魔乱舞的飞雪慢慢汇聚到了一起,宛如阴天之上的一条巨大的白龙,龙鳞在四周飞舞着,龙头昂起,对准火车发出一声动天彻地的嘶吼!

       “风……风汇聚到一起了!”花神紧紧地拽着赵云澜的衣服,他体型弱小,根本抵挡不住这样大的风雪,很快就已经冷得全身发僵,手脚渐渐使不上力。

       赵云澜腾出一只手将他的衣领拽住:“叫你多穿点你不听!”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的白龙就陡然转向,龙尾对准了火车的车头横扫过来,只听得“哐啷”地一声巨响,赵云澜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地上拽到半空中,又被狠狠地砸到地上,一时间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纠结到了一起,身体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碰到了车厢尽头的东西车门这才停下来。

       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吐了,忍着翻江倒海的反胃感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一转头看到花神被甩到了车厢的角落里,正皱紧眉头捂着肚子。

       风从破碎的车窗里肆意吹进来,赵云澜倚着座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车厢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的少年站在中央,模样看起来和花神有七分相似,不过年岁上看起来比花神要大上一些。

       他站在凌乱的风雪之中,沉默地看着赵云澜,忽然双手合拢置于胸前,朝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拜见昆仑君。”

        

       “你就是芒种?”赵云澜眼神怪异的盯着对面的那个少年,觉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很多新出道的神仙自己都不认识。

       凡人的日子过久了,神仙圈里的事情他已经不大知道了。

       那少年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目光冷冷地盯着赵云澜身后的花神。

       花神缩在赵云澜身后,像是一个害怕挨打的孩子,怯怯地叫了一声:“阿芒……”

       “你到底想干什么?”少年姣好的眉间轻蹙了起来,他朝花神的方向逼近了一步:“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你……”

       一声鸟的鸣叫声打断了他的话,在风雪狂吼之中这一声嘶鸣显得格外鲜明,仿佛有人从白茫茫的天幕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将这一声鸣叫硬塞进来。

       赵云澜朝车窗外望去,竟是一只赤金的凤鸟,如红日一般出现在半空中,凤羽张开宛如红云,朝天空中的白龙直冲而去!

       白龙嘶吼一声,陡然间被凤鸟撞得七零八落,风雪和红云缠斗在一块儿,无数的龙鳞和金玉漫天抖落下来,又被强风卷起一同撞进车厢之内。

       那少年目光闪了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云澜,突然转身就从车窗跃了出去!

       “你等一下!”花神见芒种居然转身走了,再也顾不得害怕,身影一闪也跃了出去。

       “我去……”赵云澜刚想要上前去抓人,车身却在此时猛地一震,他没有站稳,背磕到了身后的桌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冒金星。

       再在车厢里头待下去恐怕不被撞死,也被灌进来的冷风给冻死了。车顶上传来砰砰的脚步声,想来是两位神仙都落在了车顶上。

       说来也奇怪,这样大的动静,这辆火车居然也没有停,甚至连速度都没有慢,依旧在深山中飞驰着,赵云澜简直要怀疑这辆火车是不是无人驾驶。

       可眼下不能放着那个小孩子不管,赵云澜望着已经空空如也的车厢,又看了看摇摇欲坠的车窗,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放在嘴里胡乱吞了下去,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扳住车窗顶部,身体一翻就落到了车顶上。

       他本以为车里已经够冷,可是到了外面才发现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窖。车顶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冰棱,横七竖八地插在车顶上,车身的铁皮像是被陨石砸过一般变得坑坑洼洼,风大得几乎顷刻之间就要将人撕扯成碎片。

       芒种和花神相对着站在车厢之上,上空一龙一凤缠斗在一块儿,冰棱如同流星一般降落下来。

       “你们……能不能先把话说清楚再打!”赵云澜刚站稳身子,险些被冰棱砸中,他倒抽一口冷气——在高速行驶的车顶上被砸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抬脚准备过去把花神扯回来,可是风雪实在太大,他连睁开眼睛都已经十分困难,说话更是艰难,嘴一张开,雪花就争先恐后地往他嘴里头灌,他不得不闭上,匍匐下身子来保持平衡。

       车顶几乎已经完全被冰层覆盖,他只趴了几秒钟,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手脚僵冷,力气飞快地流失着,他咬了咬牙,手指抠入冰层之中,刀锋般的冰雪将他的皮肤划割出细小的血痕,他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肺部好像被冰灌满了,疼痛的厉害。

       他闭上眼睛,将符咬在舌尖,这样可以让他在混沌的意识当中保持一丝清醒。

       龙凤嘶鸣着,可是风的方向却变了。

       一声低低的叫声突然出现,如婴孩的啼哭声,如乌鸦的啼叫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在狂傲的风雪之中,宛如一声来自大地深处的咏叹。

       少年的脸色先是变了,紧接着,花神也变了神情。

       “鬼泣?”

       哭声越来越重,渐渐地盖过了风雪声,重重叠叠千回百转,在整片山野的上空回荡。原本只是从地下传出来,慢慢地山林也开始出现了回应,树林、花草、飞鸟、虫鱼,乃至天空,四面八方的都开始出现了呜咽之声!

       一丝丝黑气从地底下冒出来,升腾到半空之中,在哭声之中回荡成一个又一个的黑影,将白雪侵吞下来,将天空占据,宛如黑云一般遮天蔽日。

       这是鬼魄,存在于天地轮回之中,化于无形,无处不在。

       唯有鬼王能驱使号令!

       火车慢慢停下来,就连风都止住了咆哮,白龙散去,凤鸟收起尾羽变成一只小巧的雀鸟落在少年的肩头,恭敬地低垂下头。

       仿佛天地万物都臣服于这万鬼同出、万山同悲的阵仗之下。

       赵云澜已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凝神仰望着天空中的黑雾,强风将他的衣履吹拂得几乎扬起,他却浑然未决。

       一缕黑烟自天上落下来,在他面前汇聚成一个人形。

       “你到底是出来了。”赵云澜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

       黑雾从四周散去,沈巍站在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冷得如同凝结在车顶上的冰层。

       “你早知道我在?”他一把抓住赵云澜的手,发现手上满是血痕和伤口,指甲还扣破了,正往外淌着血,他心疼地抽出手帕就往赵云澜的手上包。

       “你明明就可以对付的。”却偏偏一分力都不使出来。

       赵云澜笑得一脸老奸巨猾,狐狸尾巴摆得十分欢乐:“我不这样怎么把你逼出来?都在同一辆火车上了还不露面,这样多没意思?”

       沈巍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赵云澜气死了。

       他回头,想要找那个罪魁祸首,却看到只有花神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芒种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

        

       “现在怎么办?”三人从火车顶上下来,赵云澜望着停在面前的火车开始发愁,“我们把火车给弄停了,你说铁道部会不会通缉我们?”

       一旁的花神刚想说什么,沈巍却忽然开口道:“这是通往钟山的火车,是专门用来给山精妖怪搭乘的,每月只有一列,只有得到妖族认证的妖怪才能买到票,而且通过特殊的渠道。”他看着赵云澜皱了皱眉:“你是怎么搞到车票的?”

       赵云澜有些茫然地会看着他:“我也不知道……就这么买到的呗……”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车票仔细看了看——他以前从来都只看车票上的座位号——车票上名字的那一栏,赫然写着“昆仑”。

       赵云澜:“……”

       火车突然鸣笛了一声,三人朝火车看过去,发现车厢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一名身穿制服的乘务员正站在门口冲他们招手招呼他们快上车,而火车已经重新发动起来,正发出呜呜的轰鸣声。

       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名乘务员身材臃肿,那件制服显得极不合身,就好像是把自己的身体强塞进制服里是的。他的眼睛很小,脸上都是又长又黑的鬣毛,就连手臂上也都长满了总棕黑色的长毛,乍一看显得狰狞可怖。

       赵云澜嘴角抽了抽:“猾褢。”

       猾褢冲赵云澜眯起了只有杏仁大小的眼睛,脸上的鬣毛朝外抖了开来,赵云澜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对自己笑。

       “山圣大人。”它冲自己欠了欠身,语气十分谦恭。

       赵云澜拉过身边的沈巍说道:“那个,这是我家那口子,我今天早上走得急,没给他买票,但是眼下又不能把他丢在半路上,不知你们能不能……”

       “没关系,山圣大人,里头有很多空位置,可以随便坐。”猾褢又欠了欠身。

       三个人进入了车厢,猾褢关上车门,将外头的风雪全部隔绝了,一股暖流顿时袭来,顿时让人感觉原本冻结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融化了,手脚也不在冰冷,全身上下暖融融的,说不出的舒服。

       猾褢在前面引路,笨重的身体在车厢上每走一步都会引发轻微的震动。

       “不需要补票吗?”赵云澜奇怪地问道。

       猾褢发出了一声木头断裂一般的叫声,然后慢慢说道:“斩魂使大人的教师资格证可以免票。”

       赵云澜回头看了一眼沈巍,感叹道人民教师果然受人爱戴,做了几千年的斩魂使还不如一张教师资格证。

       “不过话说回来,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我怎么记得在进山以前你还是一个人的样子?”赵云澜看着猾褢忽然问道。

       “这里有烛龙大人留下来的上古结界庇佑,可以让我们维持原态,但是在钟山结界之外,我们必须保持人的样子以免引起恐慌。”猾褢又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叫声,“只是最近,因为那件事情,结界变得不稳了。”

       赵云澜和沈巍互相看了一眼,彼此之间又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大封带来的影响,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

       经过刚才那一场大闹,此时车厢里热闹了许多,同时,由于进入了钟山的领域之内,车厢里也诡异了许多——

       浑身长着豹纹、身体却像普通的黄狗的狡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位置上看报纸,头上冰蓝色的牛角时不时地放出一小股黄色的火焰花,坐在它边上的毕方鸟神情紧张地盯着自己行李架上的行李,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烧着了。

       玃如手里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手抓饼从车厢里走过,它明明长得像一只鹿,却有着马的蹄子和人的手,手抓饼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草腥味,可它却嚼得津津有味。

       另外一边的座位上坐着一只狌狌,这大概是整个车厢里最接近人形的异兽了,穿着干净笔挺的西装,还有模有样地带着墨镜,只是一条长尾巴从屁股后头垂下来。

       它对面的座位上没有坐着人,却摆放着一格透明的玻璃鱼缸,里头游着一条长相奇怪的蠃鱼。

       “吓死我了刚才,我还以为我今天会搁浅了的说!”那鱼张开嘴巴,从鱼缸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没事,我刚才问过列车长了,天黑之前就能到。”狌狌摘下墨镜,一双火红的眼睛眨了眨。

       “都怪我翅膀还没有长全的说……”蠃鱼扭了扭自己的身体,抖出一双巴掌大小的翅膀,挣扎着动了动,除了水面波动了几下没有任何效果。

       纵观整个车厢,反倒是赵云澜和沈巍两个人看起来另类得很。

       “我总有一种自己被关回到大山上的感觉。”赵云澜靠着沈巍,感觉浑身上下别扭得紧。

       “没关系,近乡情怯很正常。”沈巍拉过赵云澜的胳膊,抓住赵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解开手帕,看到手帕的内侧一道道的血痕,还在往外渗着血水,心脏又抽搐了一下。

       赵云澜刚想跟人民教师沈巍同志理论一下近乡情怯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刚一回头却看到沈巍阴沉着脸死盯着自己的手掌看,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当即就想把手掌抽回来,却被沈巍牢牢钳住。

       “你的魂魄不稳。”沈巍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大概是因为解除大封时太耗力了,没事的。”赵云澜干笑了两声。

       “有圣器镇压,又有镇魂灯支撑,你的魂魄不可能受到牵连。”沈巍的眉间越锁越深,“难道是因为我刚才……”

       “别,沈巍,跟你没关系,你别乱想。”赵云澜最怕的就是沈巍钻牛角尖,当初因为他这样差点就要以身殉职,拉都拉不回来,“只不过是因为……”

       沈巍听着赵云澜的话刚说了一半,突然一个雷鸣般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哎呀,这不是昆仑大人嘛!”

       刹那间,整个车厢里的说话声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两个人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座位边上站着一直巨大的异兽,全身雪白,却甩着一条墨黑的马尾巴,背上覆盖着马的鬃毛,头上长着一只看起来像是倒钩的羊角。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可以见到活的昆仑君!我一定要告诉我的乡亲父老们!可以跟您握个手吗大人?”

       赵云澜低下头,看到一只巨大的虎爪伸到了自己面前。

       “……好吧。”

        

       火车外的天空越来越暗,当最后一线天光终于靠近天际边缘的时候,火车终于在一个老旧的火车站前停了下来。

       花神在半途上经过折腾,在重新上车后没多久就睡着了,此时在喧闹的人声中醒过来,一眼就看到沈巍正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将赵云澜拍醒。

       赵云澜似乎也跟自己一样睡着了,头倚在沈巍的肩膀上,沈巍轻轻摇醒他,然后从他身后拿出一件大衣给他裹上,又变戏法一样拿出条围巾要替他围,动作有些笨拙但却又很轻柔,就像是一对平凡的恋人那样,就连冰冷的空气到了他们那里,都变得温暖起来。

       花神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阵发酸。

       赵云澜睡得迷迷糊糊,头上翘着一撮呆毛,任凭沈巍摆弄着,等到他车厢外流入的冷风吹到他脸上终于让他清醒过来时,他这才看到一车的动物都拿和善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

       “咳……那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赵云澜红着脸从沈巍手里接过围巾。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世界到处一片银装素裹,天地之间一片纯净,宛如所有的色彩都被风雪洗刷成了最初的样子。

       花神的手被赵云澜牵着,从高高的月台上跳下来,同时一些其他的异兽从自己身边经过,偶尔有一两句话随着凉风吹进自己的耳朵里。

       “哎呀……好可惜,看刚才斩魂使大人的样子,我觉得他肯定是要亲下去。”

       “是的是的,可惜昆仑君偏偏醒了。”

       “明明醒了也可以亲,真是的,我们又不在意……”

       “可能昆仑君害羞吧~”

       花神木然地抬头仰望着此时此刻墨染的夜空——我还小,不要给我听这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相对于钟山之外的世界,这里的车站几乎可以算是人迹凋零,下车的乘客本也不太多,车站门口零散地站着一些套拉着翅膀的巨型异兽,每一只的前面都竖着一块木质的小牌子,上面写着它们飞行的路线图,边上挂着一只金色的铃。

       花神带着沈巍和赵云澜走到了一只毛色棕亮的巨兽前,摇了摇铃,那巨兽原本正爬着打盹,此时站了起来,露出了马的身体,却有一条极长的蛇尾。它将脑袋抬了起来,竟是一张人类的面孔,长着正儿八经的五官,乍眼一看还是一个眉眼温顺的帅哥。

       “去钟山?”它慵懒地对着花神问道。

       “能直接去山顶吗?”花神反问。

       巨兽摇了摇头:“雪太大,三天前就封山了。”

       “那北坡呢?”

       巨兽抖了一下身上的毛,立刻扬起了漫天的雪粒:“前天的时候雪崩了,正在修复。”

       花神眼角跳了一下:“东坡山麓呢?”

       “一周以前蛟龙和穷奇打架,一不小心把山道给撞碎了。”巨兽回答。

       “那么哪里还能上去?”花神嘴角抽搐道。

       “西坡,山神道。”

       “不行!”花神一听便叫了起来:“那里是结界交汇处,封印力量最强的地方,要是从那里上山会被烛龙的魂魄之力给撕碎的!”

       赵云澜在花神后头打了一个喷嚏,将花神的话深深给掐断了。

       他吸了吸鼻子,脸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行了小不点儿,人家做生意的不容易,别为难它了,山神道就山神道吧。”

       他感觉到沈巍揽着自己的手倏然一紧,紧接着,站在他们面前的巨兽张开了翅膀,朝他们躬下身:“山圣明理。”

       赵云澜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有些疲乏:“请问怎么付款?”

       巨兽抬起一条腿,尖利的爪子从翅膀地羽毛下勾出一块牌子送到赵云澜面前,赵云澜定睛一看,是一幅二维码,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扫码关注,首单减免拾元。”

       “……”

 

       “孰湖同志,关注了之后能不能点赞的?我要给你好评。”赵云澜窝在巨兽背部的绒毛之中,觉得这简直比飞机上的特等座还要舒适——绒毛保温且柔软,而且空间舒适,无论自己怎么换姿势都不会咯到。外部的冷风被巨兽表层的羽毛隔绝了,却有丝丝的清风漏进来,让里头既不闷热又干燥通风。这简直太值回票价了!

       “山圣大人过奖。”孰湖低沉的声音响起来,还是全方位立体环绕声。

       由于是在太舒服,赵云澜迷迷糊糊地又想要睡过去,沈巍怕他没睡稳从孰湖身上掉下去,便伸手过去搂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花神原本正扒开羽毛探头在外看风景,这会儿顶着一头风雪回来,便看见两个人你侬我侬地依偎在一起,像是两只冬天窝在一起的雏鸟似的。

       “真是不愧为山圣,心态真是好……”花神不知道第几次抽搐起嘴角。

       “那是你修行不够,小朋友。”赵云澜睁开一只眼睛,对于倒灌进来的冷风表示不满,“老年人表示能窝着就已经心满意足。”

       “你就不想看看钟山的样子?”花神扬起眉毛问道。

       赵云澜无声地笑了笑:“这世间山水啊,都是我眼看着形成的,那些飞禽走兽,都是我眼看着出现的,说白了,在我眼中它们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你说我还需不需要看?”

       先圣的眼界自己果然不能比……花神决定闭上嘴巴。

       沈巍却轻轻推了推赵云澜:“我倒是想看一看……我以前只见过大不敬之地的黑水与幽畜。”

       赵云澜想起来,自打自己入了轮回之后,自己这位斩魂使大人一直都尽心尽责地守着大封,寸步不离,这些在自己眼中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的世间瑰丽,倒真的没有带他一同看过。

       “那你过来。”赵云澜起身,拉过沈巍的手站起来,然后轻轻拨开前头浓密的羽毛。

       一丝夹着雪花的冷风迎面拂来,紧接着便是一缕雪白色的浮云闪过眼前,几乎将人的眼睛蒙住。

       但这样的状况只不过持续了一秒,迷雾散去,一座黑色的山顶便在眼下若隐若现,仿佛一条巨龙正从千山暮雪之中抬头,对天长啸。

       山脊连绵,白雪自山巅覆盖,顺着山峰地起伏绵亘不绝地铺到天边,和渐暗的天光相应成影,暮色落在皑皑白雪之上,宛若落下一道墨蓝的光辉,突起的山峰仿佛凝固起来的海浪,汹涌却静谧,叫人不禁心生敬畏。

       海浪绵延至与天交汇之处,却被一线天光浇染出金黄,如火焰一般燃烧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之上,又像是带下天火的龙尾,在遥远的天际游动长吟。

       天光不断流转着,雪时亮时暗,宛若游龙畅游天地之间,呼啸风声是龙吟,空中飞雪是龙鳞,昏暗的夜幕是龙闭上眼睛带来的黑暗,而远处的亮光是龙息所在的白日,昼夜交替、四季更迭,都在龙的一呼一吸之间。

       沈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巍然壮阔的万千雪山,不知为何,却不禁想起天地混沌之初,青衫长褂的昆仑君背对着他,站立于万山之巅,手中一缕魂火跳动着,散发出和这天光一样的光芒。

       “伏羲和女娲的力量,却仍然不足以稳住大封……”他听到昆仑君淡淡地说道,“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可是神农啊,你所追求的轮回又到底是什么呢?”

       天际最后一丝亮光被夜幕吞没,万物顿时落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声长啸,悠然自得地荡过来,就好像是谁在天边发出了一声咏叹,似远似近,似长似短,似从地底轻吟而出,又似从天外缥缈而来。先是如同一声轻柔的风声,悠悠荡荡,慢慢地却变成了一声声的震响,低沉而悠远,深邃而空灵,比之前的鬼泣更加威严,比漫天彻地的风雪更加声势浩大。

       如同凤凰浴火,万灵同歌,千回百转荡气回肠,就连人的血液和心脏都跟随着一起沸腾震动。

       沈巍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这一声几乎要裂开来,体内的魂魄好像立刻就要破体而出,他不禁捂住耳朵,却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胸口剧烈疼痛起来,喉头一甜,鲜血就咳了出来。

       他听到身边的人似乎拨开了更多的羽毛,然后从孰湖的绒毛内飞快地钻了出去,一阵响动之后,他感到有人站到了孰湖的背上。

       “烛龙!”赵云澜的声音响起来,可又显得不太真切,明明就是他的声音,可却又不太像。

       他们身下的大山忽然震荡起来。

       涌动的云雾忽然静止,震荡的大山也停歇下来。

       花神目瞪口呆地看着天和山,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先圣之间的力量对抗。

       没有什么疾风骤雨,更没有什么刀光剑影,可偏偏就让人觉得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因为这是动用了整个天和地的力量,明明看起来一派祥和、明明世间万物都照常往旧,你却能感受到身边每一丝空气、每一片茎叶、每一粒灰尘都有两股相悖的力量在抗衡。

       所有的一切都维持在一股微妙的平衡之中,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下来,空间被凝固,万物静止,就连一声微小的呼吸都不敢有,生怕破坏了这力量的抗衡。

       短短几秒钟,却仿佛让人过尽了一生。

       顿然龙吟再起,而寒风豁然吹拂着云雾朝四周散去。

       天地终于落入一片夜晚的寂静之中,一切终于恢复。

 

       “你不用沮丧,这是龙吟,你身为鬼自然承受不住,所幸你有了魂魄,所以龙吟不能真的伤害到你。”

       山神道下,赵云澜拍着沈巍的肩膀安慰着。

       沈巍的脸色依旧不大好,不过显然已经缓过来了,只是仍然心有余悸——他虽自三皇时期出生,可当时烛龙已然去往钟山,先圣的力量到底没有真正落在他头上过,后来昆仑将昆仑神筋给他,一时间三界难有他的对手,这样激荡魂魄的力量,他到底不曾领教过。

       他们从孰湖的身上下来,顿时寒意就袭过来,冷得赵云澜顿时就想立刻回到孰湖身上去。

       “冻死了啊!”他又打了一个喷嚏,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台阶,发出了绝望的呐喊:“孰湖老兄,你就不能再帮我们往上飞一点儿吗?”

       孰湖的毛已经风中凌乱,可他仍旧保持着一贯慵懒的作风,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不行了,再上去我会被力量撕碎。”

       “不就是烛龙的魂魄吗?他在设下封印的时候应该是要庇护你们,怎么会将你们撕碎?”赵云澜奇怪地问道。

       孰湖又摇了摇头:“不止。”

       “啥?”赵云澜没有听懂。

       “那件事情之后,这里的力量就不那么纯粹了。”孰湖说道。

       “什么意思?”赵云澜还想要继续问,可是孰湖已经张开了翅膀说道:“我的服务已经结束了,信息咨询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

       说罢,便张开翅膀忽地飞走了,留下赵云澜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真是……世风日下!”他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说道,然后转头又是一个喷嚏。

       沈巍连忙过来拢了拢他的围巾,满脸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赵云澜咧开嘴笑道:“大概这里太冷,冻感冒了而已,你放心,我能有什么事?”

       沈巍沉默不语,只是凝眉盯着他,盯得赵云澜仿佛有一种心思被看穿的错觉。这让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于是便移开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朝山上望去。

       面前一片冰天雪地,而在他们面前的山上,却不知被何人凿出了一节节的石阶,蜿蜒曲折,宛若一条长蛇盘旋于微微高山之上,一直延绵至山顶,山峰高耸入云,仿佛一直通往天上,远远望去,石阶真的如同一条通天的神道。

       “烛龙的身体就在钟山顶上……”花神望着山神道,觉得自己双脚也有些发软。

       “我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么?”赵云澜抬着头,感觉连苦笑都笑不出了。

       而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山壁上,在一棵沿壁而长的石松上,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的身影。

       少年的神情冷峻,可是风雪到了他的身边,却仿佛被一股不知什么力量给融化了似的,他周围的高山一片银白,然而他脚下的石松却奇迹般地长出了绿色的松枝,就像是着纯白世界之中唯一的色彩。

       少年的肩头,听着一直白色的雀鸟,尾羽很长,那雀鸟的目光也同他一样,望着在山神道上拾级而上的三人,

       “九凤,跟紧他们。”少年的头朝雀鸟微微一侧,轻声命令道。

       雀鸟发出一声绝美的轻盈,忽而张开翅膀便朝神道飞去,翅膀在空中扇动着飘过一阵飞雪,而白雪过后,那棵原本满绿的石松已被白雪包裹住,而少年的身影却已经不在。

 

       “阿嚏!”赵云澜刚打完一个喷嚏,突然又感到喉咙发痒,便连着咳嗽起来。

       沈巍原本靠在他边上,见状作势就要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穿,赵云澜一看那还得了,连忙帮他把衣服给拉上。

       “我又不冷!”赵云澜说道。

       “你都咳嗽了。”沈巍的脸在山风中显得更加苍白,声音却罕见得显得很强硬,不顾赵云澜的阻拦,依然将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上。

       鬼王的身体其实并没有什么温度,可是赵云澜却依然莫名觉得有一股体温自沈巍的衣服上传递过来,深入到自己的皮肤内、融化在自己的血液中。

       风越来越大,雪仿佛被风催动着整片整片地移动着,山路几乎被大雪覆盖得看不见,他们艰难地在山道上走着,看不清四周,看不清山顶,就连睁开眼睛都觉得困难,耳朵被呼啸的风声灌满,仿佛他们就在一个巨大的白色沙漠中行走着。

       赵云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对时间的感知已经变得麻木。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山道,最令人神奇的是,四周的白雪已经积得足有三尺多厚,山神道上却依旧不着一粒白雪,所有的雪落到上面都融化了。

       赵云澜吐出一口气,越往山顶上走,氧气就越是稀薄,所需要耗费的体力就越大,他走了几步,脚就如同灌了铅似的,心跳得厉害,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喂,小子,你让这风停一停啊!”赵云澜在沈巍的搀扶下喘了几口粗气,当下就觉得自己这个山圣当得实在太惨了,放着特调处的舒服日子不过,跑到着极寒之地来受苦受难,到底招谁惹谁了?这样一想,气就不打一处来,对着花神的口气也就恶劣起来。

       花神此刻也被吹得心烦气躁,转头就甩了赵云澜一记白眼:“大人,我是花神,又不会吹风,你不要强人所难。”

       赵云澜刚想要张口反驳,突然间头顶上有雪块滚落下来,三人往上一看,竟然是山巅之上的雪崩塌下来,速度之快如奔腾的潮水,顷刻之间已经在他们眼前!

       山道震动,电光火石之间赵云澜已经被沈巍拉到身后,利刃出鞘的声音在风声之中宛若黑龙长啸,刀破空而发,划开空气,雪顿时被划成两道,在空中被蓦然而出的鬼魄撞散成飞花散落出去!

       然而刀却没有停下!

       锋刃在空中豁然转向,刀势不减,夹着锐利的雪梭子朝山到前方砍去!风在刀锋之中微微震荡,发出轻吟,然而呻吟出声的,却不止是风!

       黑暗深处传来尖锐刺耳的呜咽声,声声凄厉,像是从山体深处发出的呜鸣,却又像是徘徊在雪峰之间的哽咽,缠在斩魂刀上挥之不去。

       沈巍伸手在刀柄上一指,一道黑气便顺势蔓延过去,快如轻燕,迅如鬼影,将刀上的呻吟之声撞开,斩魂刀在漫天风雪之中,刀锋又是蓦地一转!这一次,不再是朝前横砍,却是刀尖直指天空,刀身上黑魄凝结着,仿佛又是凝出了一重刀锋,风力在刀身四周猛地一滞,刀背横转,朝着山道重重砍落下去!

       大山仿佛随着这一刀呜咽了一声,顿然间无数缥缈的黑影自周围的雪地里窜出,他们形态各异,有的看起来像豺,有的像狼,有的像野马,却无一长着狮子般的利齿,身体由一团黑雾组成,站在雪地上鬼气森森,宛若无数的幽魂。

       “这是鬼兽。”沈巍看了一眼说道,“一些山兽死后魂魄不散,困在这钟山里化成了鬼。”

       “烛龙的魂魄之内怎么会出现这些东西?”赵云澜皱眉道,“难道是有别的力量混到了封印之中,破坏了魂魄的纯净?”

       “别猜谜了!先想想怎么办吧!”花神大叫道。

       沈巍拿着斩魂刀,鬼王的气场一时之间慑得那些鬼兽不敢接近,只是远远地盯着他们,呜呜地叫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们拆吞入腹。

       赵云澜却突然看了花神一眼,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问道:“你不知道怎么办?”

       “我怎么会知道!”花神已经快要崩溃了,叫出来的声音都已经变了调,“山圣大人你快想想办法啊!”

       鬼兽越逼越近,沈巍正要拿刀去砍,却被赵云澜按住了手拦了下来,一抬头,看到赵云澜正用目光示意他不要出手。

       “如果我没有数错的话,我们已经一共走了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赵云澜向前走出几步,朝着山道尽头的幽暗之处扬声说道:“若要巩固封印,以我昆仑之力重新设下这九百九十九道禁制,也该帮你们把活儿干完了。”

       他的话刚说完,身后的山道豁然大亮起来,从最初山底地第一级台阶开始,一级一级地依次亮起了月白色的光芒,在雪山之上如同点亮一道道蓝色的烽火,与深蓝的天幕交相辉映,仿佛有一道无比壮美的纱幔自天空中垂下,落在钟山之上。

       四周被照得宛如白昼,而山道的尽头也被照亮,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缓步走出,身后跟着马身鸟翼的英招。

       “蛟龙。”赵云澜目光沉沉地说道。

       沈巍收回刀,他震惊地看着身后还在发光的那条光带,又忽而转头看向赵云澜,眉宇间的担忧之色更重了。

       “拜见昆仑君。”那老者恭恭敬敬地朝赵云澜行礼道:“不愧为山圣,一开始就被您识破了计划。”

       赵云澜冷哼了一声,他现在全身都裹在沈巍的厚衣服里,看过去活像一个扁扁的球,可饶是这样,他身上却仍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场,叫人情不自禁地要在他面前俯首叩拜。

       “不敢当。”赵云澜说道,“封了钟山其他的路,又特地叫孰湖在火车站等着我们,辛辛苦苦将我们送到山神道,还拿这些个鬼兽来要挟我们,可不就是为了让我在山神道上留下昆仑之力,好重新加固封印么?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呀长老?”

       那老者头也不敢抬,作揖的双手还在发抖:“山圣息怒,因为大封破除,天地受到女娲伏羲之力的干扰,到处都鬼魄窜动。我们这里的封印经过千年本就已经变弱,如今再受到这样的波动,以我们这些后生的能力,实在是力不从心,唯有依靠山圣的力量……”

       “行了行了,少给我来这套,等我回去再找你算账。”赵云澜没好气地瞪着蛟龙,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觉得身体更冷了,“烛龙的本意庇佑你们可以在这里不受干扰地生活,然而到底上千年过去了,想必这钟山之中有些妖族的心思也变了罢。”

       他这话一出,山间的气氛顿时凝滞了。

       赵云澜却似浑然不觉,拢着双手继续说道:“烛龙虽然生性孤僻,但他化魂之前从未与伏羲女娲起过真正的冲突,换言之,他们之间的力量并不存在互相干扰的情况,大封的破除并不会让这里的封印削弱,除非……”赵云澜目光陡然变得犀利起来:“除非,烛龙的魂魄感受到了大封之力中有不同于女娲伏羲的力量存在。”

       鬼兽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呜鸣。

       “你看,即使有了着九百九十九道禁制,这些冒出来的鬼兽依然没有消失,他们今天会伤害我们,明天就会下山去伤害你的子民们,你身为钟山妖族的首领,固然一时之间可以驱使它们,但是你很清楚真正控制它们的是什么。”

       蛟龙沉默着,他的脸上忽然变得无比苍老,就好像一个垂垂暮已的老人,畏畏缩缩地站着。

       他毕竟老了,可他却又太年轻。

       赵云澜看着他,只能发出一声叹息,这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一名长辈对着一名晚辈轻叹。

       “我会继续上去。”他说道,“我要见到烛龙。”

       “可是烛龙他已经……”

       一阵寒风吹过,赵云澜抬脚往上走,蛟龙的声音很快就被风淹没了,再也听不见了。

       花神小跑着跟在赵云澜身边,转头看了看身后慢慢看不见的蛟龙不禁问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我是和平主义者。”赵云澜说道。

 

       “你还要继续吗?”沈巍凑了过来,赵云澜看到他一向冷清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浓重的担忧。他将他的胳膊扯过来,将他的手一把攒在自己的手中,两个人手心贴着手心,就仿佛血脉交融在一处,彼此感受着对方的灵魂。

       “你为什么……”沈巍看着他深深地皱着眉,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你的魂魄,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轻?”

       刚刚生出魂魄的鬼王,对于魂魄的认知却仍然是新奇的,他对于魂魄的形容总是带着一些古怪,可是赵云澜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知道沈巍在担忧些什么。

       “你是怕我刚才动用了昆仑之力伤及魂魄?你放心,我没事的。”他咧了咧嘴,朝沈巍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转身正要往上走,却忽然被沈巍拉住了衣服,连人往后一扯,赵云澜一个趔趄,就被扯到了沈巍面前,那双如墨如画的双眼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赵云澜几乎可以看到那漆黑的双眸中闪现出来的焦虑和无奈。

       “赵云澜,你能不能别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以你现在的肉体凡胎,承受先圣之力会让你……”

       他忽然闭上了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赵云澜板起了脸:“怎么,你在质疑昆仑君的能力吗?”

       沈巍无力地摇头,斩魂刀委顿在地:“我只是担心你。”

       花神独自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身后似乎没有了脚步声,转头一看,发现一片茫茫然的雪雾之后,两个人拥在一起的身影刚刚分开,一个笑得老奸巨猾,另一个则茫然呆立着,似乎反应不过来。

       赵云澜放开还在发愣的沈巍,一转身看见了站在前头看呆了的花神,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吃豆腐么?”

       “你还真是……”花神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总觉得赞叹似乎不合时宜,嘲讽似乎又不合身份,只能向天翻了一个白眼。

       “等你开始处对象了就知道了,小鬼。”赵云澜一脸过来人的样子。

       “我才不要。”花神一脸嫌弃。

       “那你的人生就少了很多乐趣。”赵云澜不无遗憾地摇头,美滋滋地转头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脸颊还在发红的斩魂使。

       “……这事儿等见到烛龙以后再说吧。”花神扭头道。

       赵云澜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小孩儿,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忽然问道:“话说,你怎么就觉得你能见到烛龙?”

       他们正走在半山道上,下不见山底,上不见山顶,周围漆黑一片,只有茫茫大雪、还有不断徘徊在它们四周的鬼兽,根本就无从判断他们已经走到了钟山的什么位置。

       花神停了下来,他回过身,有些诧异地看着赵云澜。

       “山圣是什么意思?”

       沈巍从后头走上来,看看赵云澜,又看看花神,目光中闪过一丝波动。

       赵云澜对花神笑了笑:“怎么,不懂吗?那我换个问法。”他伸手抽出右手的手套,裸露在外的手很快就被冷风吹得通红,可他毫不在意,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半空中慢慢划下一道半弧。

       “你假扮花神,引我上钟山,逼我使出昆仑之力,又放出鬼兽引出斩魂刀,究竟是什么目的?”

       风在半空之中忽然以奇怪的角度回旋了回来,就像是一条灵蛇一样将三人团团围住,雪花飘散,一道高而厚的风壁豁然伫立在半山。

       “花神”的表情僵住了,很快那种孩子般天真的神情就荡然无存,变得狰狞起来。

       四周的鬼兽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突然齐齐发出渗人的呜鸣,与风声相应和。而紧接着,忽然漫山遍野都响起了这样的呜鸣,此起彼伏、如泣如诉,时而尖锐如古猿悲啼,时而浑厚如万壑松涛,声声泣血、催人泪下。

       沈巍警觉地环顾着四周,斩魂刀横在胸前。

       “你是怎么知道的?”孩子看着赵云澜,目光森冷。

       赵云澜晃了晃头发:“我虽然在你们出世之前就已经化魂如轮回,可是神仙们的事儿我多少还是有点儿眼力的。”

       “你几乎从未展现过任何花神的能力,倒是这风和雨从特调处开始就不曾间断过。哦对了,在火车上出现的少年,我想那才是真正的花神吧?”

       一只鬼兽终于按耐不住,撕开风壁扑了过来,被沈巍一道横切成两半,撞到风壁上,眨眼间就被绞成了碎末。

       “你的能力是控制风和雨吧?在火车上你叫那个少年什么来着?阿芒?那其实是在叫你自己吧?那些风雪也是你催发出来的吧?你盗取了他的身份,还把锅都扣到他身上,这计划到也算是天衣无缝。”赵云澜由衷地叹了一声。

       天黑得如同墨汁铺过一般,风夹着雪,在沈巍面前形成一道天然的障碍,鬼兽在风壁外他看不清,只能根据气息和声音来判断对方的位置。赵云澜就在他的身畔,他绝对不容许这个人受到一丁半点的伤害。

       “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赵云澜看着对面的孩子问道。

       那孩子始终盯着他,就像是猎鹰盯着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他的脸隐没在不断吹起的发丝之间,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是气场已然和刚才全然不同,风在他身边肆虐着,而他的身上不断地冒出黑气,那些黑气消散在风中,却又忽然化成鬼兽落在风壁外的雪地上。

       赵云澜却对眼前的场面视而不见,他像是早已经料到了似的,显得怡然自得。

       “不回答吗?那我来猜猜吧?”他淡淡地笑了笑,“烛龙化魂之前,将其魂魄种于钟山之上,形成亘古不化的封印来庇佑他的后代子民,而他的力量则化为十二时节,分别落于十二个不同的神身上,而你,芒种,则继承了风雨之力。”

       风颤抖了一下,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静止了似的,风忽然停止了流动,被卷上空的雪花不在漫天飞舞,而是飘然落地。

       赵云澜伸出手,一片雪花慢慢落在他手心上,却没有停下来,径直穿过他的手掌落在了地上,就好像他的手并不存在一样。

       沈巍背对着他,并没有发现这异样。

       他淡然地笑了笑,继而抬头向着对面的孩子继续说道:“……至于烛龙的龙息,就和他地阴阳之力混到一处,化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他忽然抬手,又在自己面前的半空中接连划出三道折线,与方才的半弧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古字:山。

       突然间脚下的雪地震动起来,山顶的雪轰然落下,如奔腾的瀑布飞流而下,卷着汹涌的雪浪沿着山坡奔涌而来。

       鬼兽还来不及逃窜,就被雪卷进冲下,就连风一时之间都被雪浪冲散开,整座山都仿佛颤动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力量就要从山的内部破体而出!

       震动实在太厉害,沈巍将斩魂刀插在地面上,他一手抓住赵云澜,一手撑在斩魂刀上,免得两个人都被雪巨大的冲力给冲下去。

       “你刚才画的是什么符字!”他冲赵云澜吼道。

       “解印用的!太久远我想不起来!我跟他废话这么久就是在回忆这个!”赵云澜吼得比他还大声。

       “解什么印!”沈巍更是不解,可是赵云澜还没有回答他,他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地面又是一震剧烈地抖动,一只巨大的蛇头自地底窜出来!

       它已经不算是真正的蛇,确切地说,它已经只剩下了一副蛇的骨架,却比一头大象还要大,蛇头七寸以下都埋在底下,骨架却似有生命似的,在骤然便得猛烈的大雪之中晃动着,那原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空洞的窟窿,而芒种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其中一只窟窿里头。

       苍茫的夜幕之下,这只庞然鬼兽如同一棵已经飘摇了数千年的老树,生命已然离它远去,只剩下苍老的树茎和张牙舞爪的树杈。

       赵云澜勉强站住,他的衣衫已经被吹拂得凌乱不堪,这让他显得有些狼狈,可他的目光却依旧平和淡然,就像已然看穿了千年的时光荏苒,对一切变故早已经不再觉得稀奇。

       “巴蛇。”他对着蛇骨说道,“果然是你。”

       那蛇骨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每一声都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一样,让人听得不禁浑身发寒。

       “烛龙将阴阳之力给了你,你却让它和大不敬之地的混沌融合,来破坏烛龙设置在钟山之地的心血,你知道我遗留下来唯一的先圣,一定会来阻止你,所以你引诱拥有风雨之力的芒种,让他假扮花神去特调处引我出来,让蛟龙迫我从山神道上来,好让我在山神道上留下昆仑之力,以此来削弱我的魂魄。”

       沈巍本在赵云澜身后,听赵云澜这样一说,心头猛地一跳,立刻低头去看自己抓着赵云澜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他倏然转身,看到赵云澜仍然站在他的背后,他伸手又要去抓,可是手却径直穿过了赵云澜的手臂。

       沈巍的脸刷地就白了。

       “你需要混沌的力量,可是偏偏大封被破除,混沌消散了,所以你想到了鬼王,你知道他来自于大不敬之地,并且知道如果我来到这里,他一定会跟着过来。”赵云澜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已经越来越轻,“你放出鬼兽,好让鬼王使出混沌之力,而当混沌和你的阴阳之力结合之后,你就能重生了。”

       蛇骨发出一声如同爆炸一般的吼叫声,像是大笑,又像是大哭,它这一声,引得周围山上无数的黑烟自地底冒出来,又变成鬼兽站满了山体,看过去乌泱泱一片,宛如黑云压阵,阴兵借道。

       它每吼叫一声,大地便震动一下,山体发出令人心惊的碎裂声,雪崩一触即发,鬼兽咆哮着,在狂风之中躬起了背,朝赵云澜和沈巍猛扑过来,沈巍目光一凛,斩魂刀划出,迎面而来的鬼兽顿时就被凌厉的刀锋砍成碎片。

       可它们并没有消散,而是瞬间变成了黑烟,飞向蛇骨的眼睛,忽地钻了进去!

       鬼兽接二连三地猛扑过来,僵尸一般砍倒了一波又来一波,而每当它们被砍中,就会化为黑烟飞向蛇骨,而蛇骨每吸收一次黑烟,它的皮肤就奇迹般地恢复一点。

       “呵呵呵!”巨蛇终于发出了声音,阴冷可怖如同来自地狱的死神。

       “山圣既然如此聪明,怎么不阻止一下你身边的鬼王,他的混沌之力每砍一下,都是在为我续命!呵呵呵!”

       沈巍已经精疲力竭,闻言顿了一下,一只鬼兽就扑上来咬住他的胳膊,可怕的撕裂声传来,血立刻就染红了他整条胳膊。他转头,诧异地看着赵云澜。

       巴蛇的声音却又在此时响起:“哦对,你已经碰不到他了,呵呵呵……你的魂魄已经被我消磨得差不多了。”

       它外头,巨大的蛇眼转动着看向赵云澜,突然发出让足以让山体崩塌的大小:“哈哈哈,什么先圣,什么封印,什么轮回,都是你们自以为是!给了我力量,却又夺我性命,将我埋骨在自己的魂魄之下,让我这千年来都不得翻身!”

       赵云澜沉默着,他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催动混沌,挑起人间氏族战争,尧这才派后羿斩杀你。”沈巍却忽然说道,“你本应早入轮回,可是你心存执念,最终才被困在钟山上。”

       巴蛇怪叫了一声。

       “我拥有烛龙的阴阳之力,本该是这天地之间最强的神!”它翻动着身躯,更多的山石滚落下来,几乎要将山神道毁得面目全非!

       山体倾覆,雪峰崩毁,巴蛇的愤怒几乎要将天地倾覆过来!周围暗无天日,仿佛阳光已经被鬼兽的黑气所吞没,漫山都是鬼兽发出的凄厉叫声,几乎又是一座人间地狱!

       “大封已破,伏羲和女娲之力已经被我吸收,而现在,只剩下你,山圣,你的昆仑之力也将为我所用!这之后我就可以成为新的龙!”巴蛇的声音就好像无数的鬼兽在共同发出嚎叫,在震动地山体之间不断地发出回音,它的头已经有一半恢复了原本黑黄色的皮肤,而另一半仍旧是森森白骨。

       “你不是。”赵云澜冷冷地看着巴蛇。

       巴蛇怒吼了一声,又一块山石崩落下来,沈巍横砍一刀,将石头砍碎,又挺身挡到赵云澜面前,怕碎石击中他。他的手已经震裂出血,他早已经力竭,只不过凭着毅力在死撑。然而巴蛇却在他的鬼魄凝结之下慢慢恢复,手足无措的无力感然他惊慌,而赵云澜越来越淡薄的气息更是让他惶恐。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哪怕守三千年大封,哪怕大封将破,他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赵云澜的脸上却忽然浮现一丝笑意。

       “你呀,跟烛龙差得远了。”

       忽然挤在空中的乌云散开了一道缝隙,却有阳光照射进来,一声凤鸣婉转着传进耳朵,在阴暗的空中如同朝霞一般朝四周铺了开去。

       云追着风,风噙着雪,雪化作雨,箭一般地追着一道白色的身影,可是那道身影却比他们更快,如同一道穿透黑夜的白光,冲向巴蛇的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站在巴蛇眼眶里的芒种已经被叼住,从巴蛇身上硬扯了下来。

       鬼兽发出一声暴躁的嘶吼,可那道身影身影所及之处,却总有一缕耀眼无比的白光绽开,它们无法接近。

       黑云暴雪之中,凤尾仰天而起,凤羽在空中卷着风雪,如天际之上降下来的白光,将来自地底的黑影鬼魄一一驱散。凤凰的翅膀完全张了开来,放眼望去竟有数米之长,尾羽悄然落地如同阳光铺洒下来,九只凤头自翅膀之下高高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扭动的巴蛇。

       沈巍惊讶地看着——他从未见过这样巨大的鸟,光是翅膀就已经足以遮蔽天日,身长更是可以和应龙匹敌,巴蛇在它面前,竟变得只像一条小蛇。

       一名少年自凤凰上跃下,走到凤的足下,看到芒种坐在那里缩成一团。他没有再走过去,只是目光柔和地叹了一声,然后转身,微微朝赵云澜行了一个礼。

       “昆仑君。”他面色清冷,声音却反常地柔和,如同寒冬之中的第一缕春风。他又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狼藉,眼中却显出怜悯之色。

       “已经万事备齐了。”他道。

       赵云澜慢慢点了点头。

       沈巍见赵云澜点头,顿时就心生不详,赵云澜脸上的神色,还有他此刻的状态,他都太熟悉了!

       这就是当年昆仑君化魂之前的神情!

       他要去抓住赵云澜,可是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抓不住他,甚至连衣角都已经碰不到,而赵云澜的周身开始微微发光——这是魂飞魄散的前兆。

       “赵云澜,你要干什么!”他惊惶地吼着:“我不许你死!你给我回来!你把给我魂魄聚回来!”

       可是他的话,却终究被巴蛇的怒吼淹没,天地合成了一片混沌,凤凰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漫山的鬼兽在一瞬间都化为了黑烟,和四面八方不断窜过来的鬼魄汇聚在一起。风和雨都朝同一个方向凝聚,九凤的羽毛落在巴蛇身上,变成了白色的火焰,将它生长出的皮肤又燃烧殆尽,巴蛇狂躁地扭动着,埋在钟山上的半截身体将地面撞出无数的裂缝,刹那间草木皆倾覆,山石滚落,雪如海潮向下翻落。

       “再这样下去山要塌了!”沈巍死死地握着斩魂刀稳住身体,大声喊道。

       可是赵云澜没有回应他,那个少年也没有回应他。

       天地之间,豁然震荡了一下,仿佛周身的时空被什么力量撞出了波澜,悠悠荡荡,似有若无,清灵遥远。

       又是一声龙吟。

       有什么东西从少年的身上流了出来,慢慢升腾到空中,与龙吟共鸣着,而黑云和迷雾却在此时悠然散开,一道流光自空中倾泻而下,灼热的阳光自地平线升起,山巅震动,白日升起,普照万物。

       昆仑的魂魄却融成了一股虚无缥缈的轻烟,和白光一起,化成了新的封印。

       鬼王发出绝望的哀嚎。

 

       赵云澜睁开眼睛,他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了昆仑山上,周围是清一色的花草虫鱼,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他一身青衫立于山头,黑发委顿在地,一声龙吟拂过耳际,他抬起头,看到一条巨龙浮游与半空,正看着他。

       “烛龙。”他笑了笑。

       巨龙微微点了点头,苍老却空灵的声音想起:“昆仑,就知道是你。”

       赵云澜扯了扯自己长衫,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仰头问道:“我这是穿越回来了吗?”

       龙须在半空中晃了晃:“不是,这是一段记忆。”

       “这是我留给花神的一段记忆。”

       赵云澜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巴蛇千算万算,算不到你留了这一手,有了这段记忆,无论何时花神都可以将你的魂魄唤出来,重新封印。”

       “芒种一定是发现了花神跟你的联系,可是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才假扮花神,想引他说出答案。”

       烛龙顿了顿,赵云澜感觉他的龙须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好了不聊这个了。”赵云澜豁然道,“你把封印弄回去了吗?”

       巨龙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真是费了我好大力气。”赵云澜长出一口气,“我得回去安慰我家那口子,他看见我这样,指不定钻进那个牛角尖里去了。”

       烛龙看着赵云澜,轻叹道:“你享有万山之力,却只偏偏在意一个从大不敬地里出来的小鬼。”

       “这叫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赵云澜笑道,也不管鬼王听到这个比喻会不会气死。

       烛龙如炬的目光盯了一会儿昆仑君,这个拥有着天下山川的山圣,无论在过去,还是在如今,都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可山河日月,逝者如斯,那么多的先圣神祇追求以身殉道,却只余他一人自轮回中脱离。

       “有些时候我真的想问你,轮回天道真的不及一人?”

       山风轻吟,昆仑望着他脚下的三千黄土,轻笑道:“也许,当有一个人守了你万年之后,你就会觉得什么天道什么轮回,都不过是执念。”

       “万山太多,轮回太重,我心头的地方不大,就只住得进一个魂魄而已。”

  

后记:

       特调处的老大因为无辜翘班一周而被上级留职查看,特调处地工作也暂时停了下来,不过这正好顺了赵云澜的心意,这样他就光明正大地开始玩忽职守,而沈老师则跟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天天陪着他,说是要照顾他的身体和精神健康。

       天气终于恢复了正常,这让特调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不需要划船上班了。

       大庆和祝红从各种小道消息知道了赵云澜和沈巍在钟山上发生的事情,每天都变着法子想来套话,却被赵云澜一一搪塞过去,当然,这不能阻止属下们的好奇之心。

       “老大,你后来是怎么恢复的?”

       “我不知道,我睁开眼睛就躺在火车上了。”

       “老大,你真的见到烛龙了?”

       “真的,做梦的时候。”

       “老大,沈老师差点儿崩溃了吧?”

       “没有,他平静的很,整整三天不肯跟我说话。”

       “老大……”

       “忘了,再问自杀。”

       于是,到了最后,特调处的众人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只有在某一天,一个少年带着当初找上门来的那个小孩特地来登门道歉,还带来一片巨大的龙鳞的时候,才稍微摸到点儿边角料。

       “赵处,您是从哪些迹象推断出那个小孩不是花神的?”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郭长城提着小笔记本坐在一脸赵云澜面前好好学习。

       赵云澜揉了揉酸疼的腰,龇着牙说道:“那个臭小子没什么经验,车票上大咧咧地写着‘芒种’二字,拿出来检票的时候被我看见了。”

       “……好吧。”





注:芒种时节有送花神的地方习俗,所以就将龙的能力给了芒种,把记忆给了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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