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澜】破阵子(贰拾叁)

贰拾叁、

       天还未亮的时候,沈面就已经站在了城门口,脸色困顿得几乎立刻就要睡过去。

       “我哥究竟是怎么保持这么多天不睡觉还精神十足的呢?”他百无聊赖地拨着自己面前的茶碗,面前一碟花生米几乎已经吃空了,三三两两的颗粒剩在那里,沈面瞟了眼,只觉得肚子早已经唱了许久的空城计,可是却又食欲全无。

       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报,说城北见到了赵云澜,他立刻就带着队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可结果只抓到一个长相形似的人,抓起来问了话,根本前言不搭后语,倒把这个路人吓破了胆,差点惊动了当地的衙门。

       他本以为只是一场误会,可谁知刚准备收队回去,却又有人来报告,说城南的巷子口中又碰上了赵云澜。

       尽管有了前车之鉴,沈面对这条消息的可靠性保持绝对的怀疑,可是毕竟对象是赵云澜——是一个在前朝都生死未定的人,六部虽明面上承认了他的死亡,可是暗地里早就已经放话出来:若有消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没有办法,他只有带着人连夜赶过去,可到了那头,却发现又是一场误会。

       就这样连续折腾了一个晚上,沈面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最后干脆分队让人守着各处出城要道,自己就在北城门口守着。

       “那个赵云澜,不是三年就已经死在悬崖底了吗?为什么还要费这样大的精力四处找?”身边一个前年刚进来都察院的新人终于忍不住问道:“况且,我们不是来找锦衣卫的漏网之鱼的么?”

       “你傻啊。”沈面对着这个小孩斜睨了一眼:“赵云澜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所有的情报都要经过他的手,你想想当年,锦衣卫遍布全国四处搜集情报的时候,多少人都谈之色变,他们完全是游离于国法之外的一群人,大到军机要报,小到家常琐事,只要他们想查,没有任何情报可以逃过他们的眼睛。”

       小孩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仍然有听没有懂。

       沈面叹了一口气:“正因为如此,所以六部对锦衣卫都恨之入骨,身在朝堂,哪家没有点藏污纳垢?放眼整个朝堂,那些官员不知道有多少把柄都握在赵云澜的手里,他们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可是,三年以前,沈巍不是带回了赵云澜的尸体吗?难道这都不能服众?”

       “以我哥的能力,要造假一具尸体并不难,只是……”沈面摸了摸下巴,他实在太困了,面前的花生米在他眼前都显得有些模糊变形。

       可是身边的御史却在此时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大人,你快看那个人!”

       沈面抬眼顺着指的方向去看,发现人烟稀少的城门口,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人。

       此时刚过清晨,路上还弥漫着一层薄雾,进程做买卖的人或赶、或拉着车纷纷往城里赶,因此从城里头出来的人就变得特别显眼。

       那人一身粗衣麻布,衣服像是从泥地里滚过一般脏兮兮的,他躬着背,慢慢地走着,一只手里还牵着一名孩童。

       大清早就往城外赶,这行迹着实可以,但更加可疑的是,他那被吹落下的头发遮挡住的面容。

       沈面几乎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浑身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猛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人面前。

       “赵云澜!”

       仅仅喊出三个字,然而三年前悬崖边的那一幕却在这一瞬之中尽数回归至脑中,就好像清晨的薄雾,来去无踪,可却又令人窒息。

       他冲到那个人面前,一把扼住那人的手腕,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你没死?!你真的还活着!”

那人被他抓着踉跄了一步,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

       那正是赵云澜的脸,可是脸上却充满了仓皇之色,再见到沈面的厉色之后,更是抖得如同筛糠,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

       “官爷明鉴,草民……草民真的只是受人所托,绝对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又弄错了?

       沈面莫名地看着地上的人,忽然俯下身,出手如电,摁住那个人的肩膀,向后一扯,强迫他抬头。

       他此番出手用上了内劲,力道透皮入骨,那个人立刻就疼得龇牙咧嘴满脸冷汗,嘴上却还在不住地求饶:“官爷饶命……饶命!”

       短时间内忽然出现了这么多相似者,要说这全都是巧合,沈面就算被打死也不信。

       他看了看那张赵云澜的脸,配上一副可怜求饶的表情,觉得实在太过出戏。

       那个人的脸上,从来都是张扬不羁、游刃有余的神色,何时曾露出过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沈面看得一阵反胃,他伸手在那个人的腮帮子处摸索了几下,忽然用手指捏住了什么,用力一扯,一张人皮面具就被他扯了下来。

       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终于露了出来,是一张和衣着举止都全然相称的普通村夫的脸。

       沈面晃了晃手里的人皮面具,厉声问道:“说,是谁给你的?”

       他年岁不大,可是已然有了几分监察御史的威压,那人不过一个寻常百姓,早吓得瑟瑟发抖,一把抱过孩子,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求大人放过我,放过我的孩子……”

       沈面正因为睡眠不足而心情恶劣,加上那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都说不到重点上,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来一样痛,于是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快说!”

       那人哀叫了一声,被沈面踢得一下软倒在了地上:“大人饶命,草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昨天夜里,有个人突然来俺家屋子,给了俺一笔钱,叫我带上这张面具在早上出城,事成之后会再给俺一笔钱……”

       “那人长什么样!”沈面追问道。

       “不、不知道,他蒙着面……俺……俺真的什么都没看清啊!”

       “那身形体格总看得出来吧?”

       “是、是个很高很高的人……穿着深色衣服……”

       沈面正打算继续盘问,却又有御史跑过来打断了他:“大人,城南来了消息,那里抓住赵云澜了!”

       又是一个赵云澜?

       沈面皱眉看着眼前之人,想了想,对身边之人命令道:“先将他看起来,我去城南那里看看。”

        

       沈巍捏着手中的线报,一直皱眉看着,而送来情报的御史一直都躬身站在他的马下,已经足足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

       “各处都出现了可疑之人,现在均控制在城门关口,都是村民贴着人皮面具,而且都带着一个小孩?”

       御史一低头:“回大人,正是如此。”

       沈巍抬头看了看晨光微熹的苏州城,昏暗的天线正在慢慢地变亮,光影流转的云雾之间,似有黑色的晨鸟飞窜而过。

       他微眯了一下眼睛,忽然牵马道:“出城。”

       御史一惊:“大人,您的意思是……赵云澜已经出了城?”

       沈巍没有回答他,只是手中缰绳微微扬起,马嘶鸣一声,已经往城北口奔去。

       而此时,正在城北守着的御史,忽然被人搭了搭肩膀,他转过头,看到方才被他扣押的那名村夫,竟然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兄弟,口渴不?”

       他身上方才的那一股懦弱之气已经荡然无存,连佝偻着的背也不知何时挺了起来,神色谈定自若,简直像是倏然之间换了一个人。

       御史立即察觉出不对劲,刚准备开口叫人,却忽然之间双目发直,舌头发麻,全身的血液像是忽然之间冻住了一样。

       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咚”地一下,碰撞的声音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可原本应该关押着人的地方,竟然已经空空如也!

       “糟糕,中计了!”沈面刚到半路上便已经得到城北有人逃跑的消息,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想到那人将村夫模仿的惟妙惟肖,自己竟然连半点破绽都没瞧出,他就恨不得立刻逮住那人来暴打一顿来消火。

       然而更气的是自己,明明三年前就已经被骗过一次,三年后却依旧不见长进。

       “左都御史大人已经亲自过去了!”有御史从城门跑过来,沈面心中先是一惊,但很快却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

       果然沈巍想的永远都比他快一步。

       人跑的速度终究还是比不过马,沈面很快就在城门外的树林中找到了人,而沈巍早已经到了那里。

       赵云澜正盘腿坐在那里,而那个孩子正挡在他面前。

       “你们肯定是弄错了,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小孩张开手臂,可是身形却知道赵云澜的一般,双手发着抖,脸涨得通红。

       沈巍站在他面前,看着那个小孩明明害怕得要死,却仍然一副执意要与他们对抗的样子。

       沈面在他身后下了马就冲过来,边跑边吼着:“赵云澜!你又敢骗我!”

       赵云澜抬起了头,脸上的村夫的面具已经扯掉了,露出他原本的样子,他目光茫然地在诸人之间游移了一阵,忽然笑道:“原来是小面面,真的好久不见。”

       “不许这么叫我!”沈面彻底炸毛了,刚想过去教训人,却对上了赵云澜的目光,霎时间愣住了:“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朝前踏了一步,可谁知那个小孩竟然挡在他面前:“你们别抓他!”

       沈巍一直沉默地站在边上,此刻目光终于落到江离的身上。

       “为何如此护他?”他问道。

       他的气场与沈面不同,江离又感受到了昨天地那种压迫感,他回头瞪了一眼赵云澜,这个人三年以来竟然一直都未曾拿真面目示人,骗了自己这么久,还总是支使自己干这干那。

       可是即使这样,他依旧是自己的先生。

       他不明白这些穿着官服的人要对这样一个盲人穷追猛打,大有一副要将其置之死地的架势。

       都察院的人,都这样蛮横无理吗?

       “不关你的事。”他回头瞪向沈巍。

       他本以为自己这样冲撞,沈巍会动怒、会找人教训自己,可是对方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越过自己,落到身后的先生身上。

       “他在哪里?”清冷的声音自头上荡过,不轻不重,却令他无比惊异。

       沈面也一脸疑惑,他转头看着沈巍,不知道沈巍这句话是在问谁。

       “他在哪里?”沈巍看着坐在地上的赵云澜,又重复了一遍。

       “不愧是左都御史,我觉得我装得明明已经十成像了。”地上的人脸色忽然一变,原本涣散的目光也有了焦点,精准地落在了沈巍身上:“竟然还是被你看穿了。”

       “赵云澜”笑了笑,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娃娃脸,沈面看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吓得倒退了一步。

       “是你!”

       “是我,朋友。”大庆坐在地上,动了动自己酸痛的脖子:“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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