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澜】岂曰无衣（二）
二、
赵云澜骂完了人，感觉仍然是不解气，又把自己的军帽一把摘下来恶狠狠地砸在地上，一瞬间尘土飞扬，郭长城当即就呛得咳嗽了起来。
咳嗽声引来了赵云澜的注意，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指挥部门口似乎多了一个自己从来都不认识的人，情报处的祝红正蹲在地上扶着他。
这小孩看起来受了不小地惊吓，面色惨白，呼吸急促，一双眼睛正惊恐万分地望着自己，就好像自己下一刻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吃了似的。
“这是谁？”他皱起眉头问祝红。
“新来报到的新兵，军校毕业的。”祝红推了郭长城一把，示意他赶紧站起来，“这是赵司令，我们的老大，还不快给他行礼。”
郭长城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是尊大佛，是同学口中那个飞扬跋扈自命不凡的空降司令官，他赶紧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绷直了身体，用尽全身力气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哗啦啦……”由于他动作过猛，身上背着的那个背包突然破开了一个口子，里头的锅碗瓢盆笔墨纸砚被单床罩全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现场静默了几秒钟，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郭长城的身上。
郭长城觉得自己的脑子又空白了，才不到半天的时间，自己已经把该犯的蠢全部犯了，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司令面前，他又羞又怕，尴尬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赵云澜的脸上阴晴不定了一阵子，似乎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郭长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面部神经调整到“和善的微笑”这一档，走过来用手轻轻拍了拍郭长城的小身板儿。
“新来的是吧？别害怕，咱们第四师所处的环境虽然恶劣，但是指挥部的人都是很友善的，你多跟他们相处相处慢慢就习惯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郭长城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平易近人的军官，怎么也没法将他和刚才的样子联系起来。短短几分钟，对方态度转变之快，让他迟钝的大脑完全无法跟上节奏，要不是自己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对方，他都要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介绍信带了吗？顺便把军校的成绩单和毕业证一起拿出来，到登记处那里登记一下，我跟委员会去确认一下情况，再看把你安排到哪里合适。”赵云澜春风般地和郭长城嘱咐完就转身，一阵风似的走向指挥部的门口，看到楚恕之和林静手里的步枪，微微皱了皱眉。
“把你那堆研究出来的莫名其妙的钢管全都丢掉，再这样下去我这幢楼迟早给你轰塌了。”他看了一眼楚恕之：“明天开始全军枪械换成特雷步枪，40式和重型机枪我还在争取，最好能够明年之前全部换上，你下午的时候去找高上将那里批一下条子，然后让中央那里给我们加上一条运输线，越快越好。”
“凭什么！”林静一听就不乐意了：“老大，我研究出来的枪精准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现在的步枪，射程也提上去了，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的，那些兵工厂流水线上的武器就那么好？”
赵云澜瞟了一眼楚恕之手里的步枪，又看了一眼林静。
“初速多少？火力多少？装填的什么弹药？持久度呢？可以在堑壕里抗几天”
林静顿时就站直了，冲赵云澜行了一礼大声回答道：“报告老大，有效射程400米，每分钟300发子弹，至于持久度……”
“新步枪射程600米以上，每分钟650发，而且比你的枪短多了。”赵云澜拍了拍林静的后背：“林静同志，革命尚未成功，继续努力，人民需要你。”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指挥部。
屋外又开始安静下来，林静垂头丧气地盯着自己的枪，无奈问楚恕之：“老大今天心情不好？”
“看出来就好。”楚恕之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大庆伸长了脖子往屋子里头看了看，蹑手蹑脚地凑过来：“刚才我没听错吧？全军换枪？真的假的？我可以摆脱那些老式步枪了？”
“你没听错，千真万确。”林静还没有从被打击的情绪中缓过来，语气仍然十分低落。
鉴于赵云澜刚才散发出来的险恶的气场，大庆一时还不敢表现得太奔放，但是暗爽地握了一下拳头：“咱老大真是神通广大，我在第四师呆了快5年，第一碰上这样的待遇！咱们上头终于意识到老式的步枪已经不能用了，天天冲锋冲锋，敌人一片流弹扫过来，我们就是上去送人头的。”
祝红刚走上来，闻言连忙去捂大庆的嘴巴：“说这种话，你不要命了！”
大庆一把拍开祝红的手：“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龙城边境这么凶险，我们提升点儿装备天经地义……”
“委员会是怕这一波投得有去无回，毕竟龙城这里被围困的多，打赢得少，就算打赢了，每次也都伤亡惨重，没人敢接这一盘。咱们老大算是临危受命，要是交不出个好成绩，恐怕以后再难有出头的机会了。”祝红叹了一口气，一转头，看到郭长城懵懂地站在那里，一脸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表情。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登记。”祝红皱眉叫道，郭长城一个激灵，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半路上还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跤。
“老大要是看到他，不知道会发作成什么样……”祝红无语凝噎。
“委员会也真是糊涂了，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最多活一天。”楚恕之冰冷无情地说道。
然而事实证明，赵云澜虽然在他的下属眼里，脾气古怪精分，但是场面上的样子仍然是做得足足的，就算回到指挥部以后再不人不鬼，在面对军区军官时仍然能装出一副气宇轩昂的将领模样来。
所以当在傍晚的时候，面对着从军区委员会专程送来的介绍信和个人履历，他依然以惊人的忍耐力保持住了惊人的气度，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传讯员，假惺惺地要留他吃晚饭，在对方拒绝后又依依不舍地将对方送走，并且向委员会表达了自己诚挚的谢意。
林静和大庆站在一旁，看着人模狗样的赵云澜，由衷地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情。
“五年前出国留学，是个海归，历史学和经济学双修博士，战争爆发后又辗转到军校教授军理和历史，没有实战经验……”大庆一把合上介绍信：“这种人比早上来的那个小郭还要难搞，老大居然没有当场发作，也真是厉害。”
“听说是委员会精挑细选上来的人。”林静翻来覆去地看着介绍信，摸着下巴说道，“不知是什么来头。”
“那几个上将特别喜欢这种高学历的海外学子。”大庆翻了个白眼，“就好像他们身上带了什么武林秘籍失传绝学似的，实际上还不是把国外那一套生搬硬套过来，平时满口的科技发展经济强国，真打起仗来跑得谁都快。”
“看把老大烦的，都没心思调戏新兵了。”林静总结陈词。
赵云澜彬彬有礼地送完客之后，一转手就看到大庆和林静站在屋子里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地朝自己瞟过来，他往前走了几步，林静地最后一句话就刚好飘进了他的耳朵。
“我全都听见了。”他敛起笑容严肃地说道：“妄议上级，突击团团长，林静，这个月工资扣光。”
“你已经扣光一次了老大。”林静已经被赵云澜练出了三尺厚的脸皮，这种威胁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痛痒，“不信你去问汪徵。”
“那就下个月接着扣。”赵云澜不假思索地回答，对自己苛待下属的行径心安理得，拿着委员会送来的资料和介绍信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双脚顺势就搁到了桌子上，动作娴熟地点上一根烟，像极了一个三教九流里混出来的流氓头子。
“那个新兵登记完了吗？叫汪徵例行查一下他的档案，没什么问题就安排他去二团，那里刚好缺一个通讯兵，让老楚多带带他，省得上了战场以后尿裤子。”
大庆和林静交换了一下眼神，回忆着郭长城今天早上的表现，幸灾乐祸地脑补了一下老楚暴跳如雷的样子。
“至于那个叫沈巍的……”
赵云澜翻看着手里的档案资料，上面白纸黑字印着那人的履历，出生书香门第、少年时期留洋海外，名校毕业，学成归国进入军校任职，正常得没有丝毫问题，甚至还显得光彩夺目。
资料的右上角，一张黑白的照片印在那里，眉目温润，眼梢若画，怎么看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赵云澜盯着那张照片踟蹰了很久，他心中总感觉隐隐地有哪里部队，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大庆趴过来望了一眼照片，“可是这样的人不好好在军校里当老师，非跑到我们这凶险万分的边境来干什么？”
“这就是我觉得蹊跷的地方……”赵云澜揉了揉眉心，“你说出去海外学经济历史的人，回国之后怎么突然就进了军校？还是中央级别的，毫无战场经历，连枪都没摸过，他哪来的本事入了那群老江湖的法眼？就凭他在国外学的那点洋理论？”
大庆和林静原本只是觉得这事稀奇，赵云澜这样一说，顿时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那老大您是觉得这人的履历有问题？”
赵云澜吐出一口烟，烟很快就在空气中蔓开，将手中的资料罩得模模糊糊，让人看不清。
“算了。”他猛地站起身，“反正三天以后人就来了，到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