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澜】破阵子(番外·少年不识愁)

五、

       苏先生最近十分烦恼。

       他三岁识字,六岁能背诵四书,十岁便已经能作出文章,未及弱冠便已能博古通今。他十二岁随师修习,十八岁便在武修大会上技压群雄,在年轻一辈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作为谋士,他博冠古今,帝王绝学奇门遁甲无一不精通,皇亲贵族是他门下常客。

       作为师长,他桃李天下,当今亲王重臣之中有许多人曾受过他的教诲。

       他曾经是举世无双的天纵之才,而如今历经风云、返璞归真,想在这山间田园归隐出世。他早已经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看尽了世间百态,自忖这世上已经无事可让他困扰。

       可如今,他却越发地怀疑起自己来。

       “子旬,你过来。”这一日,他负手立于苍松之下,凝望着不远处潺潺流动之溪水,叹息一声,启口将身后的弟子唤过来。

       “在。”他身后的一身玄衣的弟子躬身上前。

       “你觉得,为师当初的决定是错了吗?”他蹙眉问道。

       “师父学识广博、精通事理,所做之决定又怎会出错?”师父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高兴,子旬默默地擦了一把额头上下来的汗,恭顺地回答。

       “那,是如今世事变迁,为师跟不上时代了吗?”

       “这……师父曾教于徒儿,古来世事皆同理,万物终归为一道,无论沧海桑田,天道不变万世永恒……”

       “那你告诉为师!”苏先生猛地打断了子旬的话,他蓦然指着溪水边的一名少年,指尖还在因为情绪激动而发抖,“你告诉为师,当初为师将小巍托付与赵云澜,让他好生照顾,尽师兄之责任,如今为何成为了这副模样?!”

       “这这……”子旬一边不停地抬手擦汗,一边不眼睛不停地瞟向小溪边上。

       沈巍挽着袖子,正在溪水边上卖力地洗衣服,而赵云澜则懒散地躺在他身后的树干上,嘴里还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棵狗尾巴草。

       这画面,无论怎么看,都实在是……

       “师门不幸!”苏先生气得收回手,拂袖而去。

       数日之后,苏先生在修心庭边,望见沈巍和赵云澜又在一块儿,赵云澜盘腿坐在柳树下,而沈巍则站在他背后,替他捶背捏肩。

       子旬站在一旁,心中默念了无数遍无量天尊,心中祈祷自家师父不要当即冲上去一刀砍了赵云澜。

       又一日,苏先生前往赵云澜的住处,还未到门前,却看到沈巍那个孩子真抱着一捆柴摇摇晃晃地往厨房里去,那瘦弱的身子看起来愈发可怜,他抱着柴走到房间门口,朝着屋子里头开口喊道:“水够热了吗?”

       房间里赵云澜的声音传出来,听上去很是不耐烦:“不够!冻死我了!”

       “那、那我再去添点儿火。”沈巍回了一声,便抱着柴朝后屋走去了。

       水还没有热,子旬感觉到自家师父大概已经快要火冒三丈了,他默不作声跟在后头,双眼紧紧盯着地上的野草,仿佛突然对这株植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如此往复数日,子旬觉得自己这日子几乎要过不下去了。

       终于有一日,当他和师父再一次看到沈巍帮赵云澜晒被子、洗被褥时,师父发出一声喟叹:“我本以为,赵云澜与小巍年纪最为相近,应当能互相扶持,可如今看来,却是我将他推到火坑之中……”

       子旬觉得自己后背已经被汗濡湿,他深吸了一口气,在苏先生威严的目光逼视下,苦笑道:“师父放心,旬一定救师弟于水火之中。”

        

       翌日,沈巍来到子旬的书房时,脸上还是茫然的表情,子旬看着他的样子,虽然还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可是和刚来的时候相比,脸上的表情已不再那样冰冷,甚至开朗了几分。

       他的话依旧还是很少,只是恭顺地站在子旬面前,兴许是以为自己犯了什么过错,他看起来有些紧张的样子,目光并不敢去看子旬。

       自己看起来很可怕吗?子旬有些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慈祥一点。

       “小巍,你别怕,我不是要责罚你。”他笑着冲沈巍说道,“你拜入先生门下已经三月有余,当初入门匆忙,没有将你好好安排,而一直委屈你和赵云澜同住。”

       沈巍闻言抬头看向子旬,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近日我看三师弟那边还有几间空房,地方也僻静,是个修习的好地方,我想你若是愿意,不妨择日搬过去就是。”

       他本以为沈巍会立刻答应,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并未在沈巍的脸上看到任何欣喜之色。

       “大师兄是要让我离开云……离开赵师兄吗?”沈巍的声音有些发苦、甚至有些落寞,他垂下头,双手绞在身前,轻声说:“是赵师兄他……他讨厌我了吗?”

       嗯?

       等一下?

       子旬忽然发现,事情似乎和他所想像的不一样。眼前这个孩子,似乎、好像并不讨厌目前的生活?

       “是赵师兄跟您说让我搬出去吗……他嫌我烦了吗?”见子旬不回答,沈巍变得更加沮丧起来,声音似乎已经带上了无助的哭腔。

       “不不不,不是,他没有嫌你烦,他也没有要你搬出去。”苍天,明明自己的本意是想要帮助师弟,怎么如今看来自己反倒变成了拆散小情侣的恶人似的?

       等一下,拆散小情侣?

       这又是哪里来的错觉?

       子旬努力将这个奇怪的想法晃出自己的脑袋,伸手拉过快要哭出来的小孩,柔声哄道:“是师兄不对,师兄不该不问你的想法就擅自作出决定。”

       小孩吸了吸鼻子,看起来依旧垂头丧气。

       子旬不解地问道:“小巍难道很喜欢和云澜住在一块儿吗?”难道你愿意天天帮那小子干活、供他差遣?后面这句话子旬没敢问出口。

       沈巍却摇了摇头:“不是。”

      “嗯?不喜欢?”子旬更加纳闷了,实在不明白这个小孩的想法。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沈巍却说道:“赵师兄他……完全不会照顾自己,我担心我离开他,他又变回以前那种样子。”

       “嗯?他以前是什么样子?”这个回答子旬始料未及,按理来说师弟的私生活他不应该过问,可是现在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不会做饭,老是把好好的菜烧糊;而且不整理房间,被子快要发霉了也不知道晒;衣服不好好洗,每次都只在水里泡一下就算洗过了;为了方便还总是洗冷水澡,因此很容易感染风寒;练武扭伤了也不知道好好休养,还有……”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子旬抬手阻止沈巍继续说下去,他咳了一声,脸色古怪了一阵,最后说道:“既然你们二人相处和谐,那自然再好不过,我也不另外替你打点住所了,你们继续同住便罢。”

       沈巍道了谢便离开,留下子旬一人在身后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望着他。

       数日之后,苏先生又一次在修心庭外看到沈巍正伏在赵云澜的身边替他缝衣服。

       “子旬,为何不按我的吩咐让沈巍搬出去?”他皱眉问道。

       子旬从书中抬起了头,望了一眼庭中情形,说道:“师父,旬以为,有些时候还是不要插手他们之间比较好。”

       “什么意思?”苏先生不解。

       子旬低头继续看书:“师父曾教过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旬深以为然。”

       “为师教过你这个吗?”

       “教过,师父贵人多忘事。”

       修心庭中,赵云澜看着沈巍终于将掐断手中的线,便长舒了一口气,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而酸痛的胳膊。

       “就一个小口子,其实不用补。”

       沈巍小心地收起手中的针线:“那不行,你只剩下这一件能穿的秋衣了。”

       赵云澜无言以对,他啧了啧舌,转而问道:“对了,前几日大师兄是不是找过你,为了何事?”

       沈巍的手顿了顿,但很快便淡淡地回答道:“没什么事,只对我说师父怕你偷懒,让我看着你罢了。”

       “真的假的?”赵云澜将信将疑:“师父哪会跟你说这些。”

       “自然是真的。”沈巍睁大眼睛看向赵云澜,目光如星子般纯洁。

       “虽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赵云澜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沈巍细软的头发,忽然咧开嘴笑道:“不过,我便姑且信你一次。”

       沈巍顺从地任其摸着,只是嘴角的笑意如秋日的暖阳,温暖却不易察觉。

        


评论(22)
热度(328)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朽二 | Powered by LOFTER